北府江山 第251节

  这一切,让桓玄在建康如坐针毡。

  建康属于江左,属于吴地,与北府和晋室更亲近一些,对来自荆襄的桓楚天然有抗拒心理。

  晋室西府北府之争,说穿了还是荆襄与江左的地域之争。

  桓玄上位后,只顾自己吃喝玩乐,没怎么顾及百姓,一道恩诏都没有,江左百姓越发不认同桓楚。

  “陛下不必多虑,刘贼手上不过两万余众,我三万水军精锐封锁长江,贼众只能望江而叹!”尚书令桓谦为百官之首,这个时候不能不说话。

  长江成了所有人的精神寄托。

  当年刘牢之两万精锐在新亭抵抗西府水军,也是望江而叹,无可奈何。

  在陆地上,西府固然不是北府对手,但在长江上,胜负犹未可知。

  “如今不止江北刘贼,而是江南诸贼,王司徒,可有良策?”桓玄眼中充满希冀。

  谢氏与桓氏这几十年来各种恩怨情仇,桓玄已经不指望谢家能支持自己,但琅琊王氏不同,王谧一直鼓动他称帝,玉玺还是他从司马德宗手上抢来的。

  现在,第一个响应刘裕和刘道规的,就是他的族弟王镇之。

  这明显是王家在两头下注。

  桓玄心如明镜,却不敢动他。

  “臣以为……不该战,亦不该守,而应该和!”王谧语出惊人。

  桓玄也被他的话唬住了,“和?怎么和?”

  王谧道:“北府军难以渡江,王镇之、虞啸父之流不足为惧,陛下可派人渡江,厚封刘裕、刘道规,令其退兵,尔后休养生息,厉兵秣马,以图来日再战。”

  这些话明面上是为桓玄考虑,实则是在提醒桓玄,朝廷已经打不下去了。

  无力剪除二人。

  卞范之急劝道:“陛下万万不可,项城之战,贼众伤亡亦大,刘道规四面受敌,绝难持久,贼众不过三万,虽有逆贼暗中支持,但我根基仍在,荆襄任有数万大军,数百万粮秣,陛下一道诏令,便能兴起十万之众,顺江而下,先剿灭王镇之、虞啸父、孔靖之流,尔后凭江而守,再出使魏国,许以重利,引魏军南下中原,南北夹击,二刘必亡!”

  魏国对中原的觊觎,人尽皆知。

  去年还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洛阳之战,与刘道规撕破脸皮。

  而只要魏军一动,刘道规就不得不返回彭城,抵御魏军,桓楚就能喘一口气。

  王谧举起笏板道:“卞侍中之策,诚为良谋,然则远水接不了近火,魏与南燕交兵,无暇南顾。”

  桓玄现在火烧屁股,北府军勒兵瓜步,与建康隔江相望。

  这个时候再派人去平城联络魏国……一来一去至少两个月,而魏军出兵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

  魏与燕是世仇、血仇,对付南燕的迫切性远在中原之上。

  而且两边已经打起来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桓玄挪了挪肥硕的身躯,“王司徒久居江左,声名远扬,可去安抚王镇之、虞啸父、孔靖三人,传令西府,再征召五万青壮,镇守姑孰!”

  姑孰在长江上游,建康西南面,与历阳隔江相望。

  曾是桓温的终老之地,桓玄没上位前,在此大兴土木,修建宫阙。

  而西府青壮不入建康,镇守此地,说明桓玄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殿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臣领命!”王谧当然知晓桓玄的用意。

  这是让他安抚琅琊王氏。

  桓谦拱手道:“吴甫之、皇甫敷战死,冯该、苻宏大败,可调道全入京!”

  道全说的桓振,其父正是大名鼎鼎的万人敌桓石虔。

  深得其父之风范,自幼果敢勇锐,骁勇善战,但因为横行无忌,声名狼藉,而一直不被桓玄所喜。

  “荆州是根本,不可轻动。”果然,即便到了这种时候,桓玄也不怎么看得上这个勇锐的侄儿……

  长江之上,喊杀声直冲云霄,羽箭避空,一颗颗火球飞向天空,砸进江心中,惊起一阵白烟和几道浪花。

  对峙了大半个月,桓玄并没有退出建康,反倒是江面上的战船越来越多了。

  王镇之、虞啸父、孔靖这些人喊得热闹,却没有谁真的举兵杀向建康。

  桓玄手上除了这三万水军,还掌握一两万北府军,全都聚集在建康。

  上游的荆襄也有动静了,桓石康率三万人马,陆续赶往姑孰,策应建康。

  这种局面,桓玄当然不会弃建康而走。

  五十多艘中翼战船在江心上缠斗厮杀,双方各以四条中翼艨艟为主,十几条走舸为辅,狼群一般捉对厮杀。

  北府水军多是从商船改造而来,装备不齐。

  而西府水军全都是货真价实的战舰,两舷装备了重弩、钩拒、拍竿,船尾装备了投石车,能射出一颗颗火球。

  只是一次试探,并非决战,所以两边都没有派出楼船。

  江面上木屑横飞,战舰互相碰撞,北府士卒接舷而战,光着膀子,只提着刀盾跃上对方的船,对方的钩拒忽然弹出,将五名士卒挑杀在半空中,另外十余人则摔入水中,泛起阵阵血浪。

  水战对士卒的要求更高。

  能在颠簸的甲板上站稳,还要熟知水性,北府水军明显处于弱势。

  西府水军的船明显比刘道规精良,速度更快,士卒更熟练,船帆转向、舵手收桨一气呵成,总能抢占上游,撞击下游的北府水军。

  激战两个时辰,刘道规损失十二艘战船,西府水军只损失两艘。

  幸亏他们无心恋战,小胜即退,不然剩下的十几艘战船根本回不来。

  十二比二的成绩,根本打不了,刘道规只有两三百艘战船,西府足足千艘……

  “末将无能,请都督责罚!”李大目满脸羞愧。

  “与你无关。”刘道规扶起他。

  方才水战,他已经尽力了,水战不同于陆战,不存在什么以少击众,以弱胜强。

  江面上直来直去,弱就是弱,强就是强。

  谁的船大、坚固、速度快,谁就能赢。

  “何不如五年前的钱塘江之战,以火船破敌?”刘遵看上去莽夫一个,想法却非常多。

  刘道规无奈道:“你没看到上游都被他们掌握了吗?我们的船只要进入江心,就会遭到对方拦截。”

  长江远比钱塘江宽广。

  这边火船一出,对面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而且木筏和竹排太小,一个浪花就掀翻了,西府水军在南岸设置十多里的水寨,设了水门,钉了水桩,火船就算划过江心,也伤不到水寨中的战船。

  刘道规长年在北方与胡人骑兵厮杀,对水战一知半解。

  恰好,天下最强的水军就在对面……

  刘裕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水战不是西府的对手,只能智取,当年刘牢之两万精锐在新亭与桓玄对峙,找不到任何机会。”

  叔父刘涓子听闻他受重伤,特意从彭城赶来,为其疗治,恢复的不错。

  非但能下地行走,还能稍微耍一耍刀槊。

  以前总以为这位叔父是个庸医,没想到他在治疗金疮上有极高的造诣。

  轻伤者,针烙纸捻,以药涂之,随手而愈,重伤者剔肉缝合,内外兼治,妙手回春。

  军中很多重伤的士卒,都被他从九泉下拉了回来。

  汉末魏晋,五胡乱华,瘟疫连着兵灾,医术水平炉火纯青,两百年前华佗就研制出麻沸散,要为魏武帝曹操的脑袋开刀治头痛之症……

  “都督,建康密信!”孟干之匆匆赶来。

  密信上并未署名,字迹也是这时代流行的行书,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桓玄已有惧意,若能兵临建康城下,必惊惧而走!

  “这不是废话吗?我也想兵临建康城下,但如何渡江?”刘道规将密信递给其他人看。

  刘遵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桓玄有水军,我们也有,不就是船吗?弄几千条竹筏连在一起,就在长江上决战!”

  刘钟泼了一盆冷水,“若西府水军用火攻,我们连逃的地方都没有。”

  赤壁之战,曹操以铁索将战船连在一起,试图上来自北方的魏军渡江,却被周瑜火烧赤壁。

  “那就分散,能过去多少是多少,凭我北府军之精锐,还怕他西府军?”

  “水战不同于陆战,长江亦不是泗水、济水,风高浪急,咱们的人大部分都是北人,上船就晕,连站都站不稳,如何与西府精锐厮杀?”

  长江不是什么小河小渠,瓜步至建康一带的江面将近三十里宽,大船横渡都需半日功夫,江水也比北方运河湍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长江一直是西府水军的主场,无论是兵力还是水军战力,都强于己方。

第329章 渡

  刘道规水军在运河上尚可,在长江与西府水军决战,便是自不量力了。

  水战一大特点是,要么全胜,要么全败。

  之前司马恢之率朝廷水军在白石与西府水军决战,全军覆灭。

  刘道规若是水战失败,桓玄就能项城惨败中喘上一口气,而那些墙头草,又会转头倒向桓氏。

  虽然没有对这些人做太多指望,但想要成事,离不开他们在政治上的支持。

  晋室这八十多年都是这套玩法,当年强如王敦、苏峻,都攻破了建康,还是被拥兵一方的士族豪强、流民帅群起而攻之,最终兵败身死。

  司马家与士族共治天下,导致地方势力不断壮大,拿下建康,控制朝廷,不代表十拿九稳。

  桓玄入主建康,登基称帝,也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总不能一直这么对峙着?”刘遵睁大一对牛眼。

  刘钟道:“不如趁夜偷渡长江?能过去多少是多少!”。

  “没用,建康防备森严,宫墙三重,南拥秦淮、北倚后湖、西临长江,四面八方有石头城、西州城、东府城、白下城、南琅邪郡城等子城拱卫,兵力太少,连主城都到不了。”

  刘裕在建康为质两年,摸清了建康的地形。

  建康虎踞龙盘,周围山川江湖拱卫,城内粮草充足,固若金汤。

  从项城一战就能看出,西府军不是乌合之众,如今两军对垒,对方肯定日夜巡视长江,沿江布防,偷渡过去几百人,是给西府军塞牙缝。

  刘遵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建康就在眼皮底下却摸不得,当真可惜!”

  “我倒是有一策。”刘裕手指搓动起来。

  刘道规一看他这动作和神态,就知道赌瘾犯了,“兄长有何妙计?”

  “我率两百精锐从下游广陵渡江,入京口,联络北府旧部,自东而西,杀奔建康!”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这种玩命的计策,也只能刘裕想得出来。

  要知道京口现在还被王愉、刁逵两万人马围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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