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规连连摇头,“此计太过凶险,稍有差池,无人能归,且兄长重伤未愈。”
刘裕被人称为猛虎,身体素质没话说,受了这么重的伤,休养了一个多月,便能下地行走。
但没好到能上战场搏命的地步。
“咱们已经上了赌桌,压上了全部身家,难道就这么退兵不成?我们能退,京口的家眷怎么退?些许小伤,养了这些时日,无甚大碍。”
刘裕目光灼灼。
的确,只要长江还在,西府水军还在,便是一条天堑挡在面前。
当年曹魏几次南征,都因无法渡过长江天堑而无功而返。
以曹魏之强,尚且不能,何况是刘道规?
桓玄的实力,并不在当年东吴之下,江左虽然乱了,但上游的荆襄没有,凭借西府,依旧能掌握大局。
“兄长留在瓜步,我率三百虎贲自盐渎渡江!”刘道规不是赌徒,不过到了如今地步,也只能硬着脖子往前冲。
刘裕平静道:“不必争了,此行非我不可,北府那群人只认我,只有我去,他们才会舍命一搏!”
刘道规早早就离开了京口,入了广陵的征虏军府,随后,北上兰陵,一直混迹在江北。
刘裕则一直留在京口。
蒜山之战,千余众破十万妖贼,守住了京口,保全了北府,同时也将他推上了神坛。
刘道规还真没他声望高。
“大丈夫当死于疆场之上,马革裹尸,幸也,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没死在项城,岂会死在京口?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亦有我之宿命,就这么定了,一百虎贲加上的我部曲,足矣!”
刘裕十分洒脱,根本没将生死当回事。
“兄长……”刘道规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只是此行实在过于凶险。
刘裕眉头一竖,认真道:“大丈夫行事,岂能犹豫不决?战机稍纵即逝,如若魏燕罢战,今后会有你的好日子过么?此次若不能拿下建康,万事皆休,就算我真有不测,你亦能撑住局面,另寻他法!”
表面上显示对刘道规和刘裕有利,但实际上危机四伏。
能不能渡过长江便是分水岭。
不仅北府军在等待,江左百姓也在观望。
这是宿命,亦是天命的起点!
“好,我从来不赌,这一次就陪兄长赌一回!”刘道规不再犹豫。
其实也没什么犹豫的,桓玄虽然损失了几万精锐,但根基还在,荆襄乃至蜀中,其实都在桓氏的控制下,桓玄即便失去建康,失去江左,也能退守长江上游。
而刘道规若是连长江都过不去,也就没有跟他争的资格。
中原百战之地,经受不住南北的夹击。
这不是士卒勇不勇猛的问题,战争归根结底打的还是人口、钱粮。
刘道规手上一个兖州半个豫州,很难长期与魏楚两国对抗。
更何况东面还有一个南燕,青州靠海,有黄河泰山为屏,地缘上反而比刘道规好上两个层级。
“大丈夫当如是也!”刘裕大笑。
刘道规当即为其挑选虎贲,备了一辆马车。
孟龙符、沈田子等人受伤没他那么重,精心照料下,恢复的也不错,刘裕要去拼命,他们寸步不离。
一百七十一名虎贲,两百三十四部曲,每人三马,配了二十三辆马车,还有刘钟挑选的一百二十名吴兴子弟,特意用来操舟。
西府水军绝大多数集中在建康和广陵一带,封锁江面,盐渎靠海,能从海上绕行。
刘裕在三吴追随孙恩,曾指挥过一支水军,对江左的水道了如指掌。
夕阳如血,大江滔滔东去。
本来准备了马车,刘裕偏要骑马,“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说完头也不回的的策马向北而去。
刘涓子和几个郎中朝刘道规拱手,上了马车,跟着一同向北而去。
马蹄阵阵,人影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刘裕念出这首诗,明显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
刘道规驻目良久,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青山之间。
这时刘怀敬禀报道:“都督,刘毅来信了。”
“刘毅?”刘道规险些忘了此人。
拆开信,看完之后不禁眉头一皱,他们竟然提议拥立武陵王司马遵为大将军。
此人乃元帝司马睿之孙,孝武帝司马曜从兄,历任散骑常侍、秘书监、太常卿、中领军,执掌建康禁卫,在晋室中素有威望。
桓玄“禅让”上位,优待司马氏,只将司马遵削为彭泽侯。
如今,司马遵既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出面振臂一呼,就白捡了一个大将军。
刘毅此举用心险恶。
大将军总理军事,执掌天下兵权,刘道规若是同意,也就是说以后要听司马遵的。
司马遵是他们那群人推举上来,以后自然跟他沆瀣一气。
桓玄还没有倒下,就有人着急来摘桃子了。
“这天下是两位兄长打出来的,凭什么轮到司马遵当大将军!”刘怀敬性子耿直,当场就为刘道规和刘裕打抱不平。
孟干之道:“刘毅得孟昶、诸葛长民、鲁宗之、赵恢之助,收纳了刘藩的两千北府部众,吞并了广陵的征虏军府,现拥众一万二千余。”
“难怪胆子这么大,敢虎口夺食,原来是翅膀硬了。”
刘道规和刘裕哼哧哼哧在前面厮杀,把命都押进去了,刘毅这伙人跟在后面吃香的喝辣的,闷声发大财。
让他出兵拖住皇甫敷都推三阻四的。
刘钟道:“司马遵乃晋室最年长者,莫非司马氏也与刘毅、孟昶等人合流?”
“传令广陵刘毅孟昶等人,即可来瓜步见我,商议大事,若敢推辞,军法论处!”
刘道规懒得跟他废话。
对付不了西府水军,对付他们还是轻而易举的。
广陵的北府军心向着谁还不一定。
这种时候也就没必要跟他们客气了,如果不来,刘道规不介意以军法解决他们。
第330章 顺
即便江左战火纷飞,也没有影响到盐渎繁荣。
尤其是广陵被西府水军堵住后,商贾们转移到了此地,生意照做,日子照过。
刘裕赶到盐渎,立即得到了赵伦之的支持,为其准备了六艘商船,跟着私盐贩子走海路,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毗陵县登陆,绕到了京口之东。
而这些私盐贩子并没有散去,跟在刘裕身后。
此时的京口已被王愉、刁逵围的水泄不通。
但因为城中抵抗坚决,王愉、刁逵的部众都是一些家奴僮仆,根本不是北府家眷的对手,楚军也失去了进攻的欲望。
堵在城下,等待桓玄抽出手来,一同攻城。
“王愉、刁逵皆酒囊饭袋,闻我之名,必惊惧而走,诸将听令,随我先攻刁逵!”刘裕一望见刁逵的旗号,新仇旧恨立即涌上心头。
王愉部众战力如何,刘裕不知道,但刁逵是个什么货色,他比谁都清楚。
欺负一下手无寸铁的百姓尚可,遇上北府精锐,基本就是找死。
“寄奴,你的伤势……”孟龙符满脸忧色。
“刁逵能伤到我,是他的本事,兵贵神速,越快击溃王愉刁逵,越能震慑桓玄,北府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刘裕一把扯开身上的衣服,露出一身腱子肉,身上创口在刘涓子内外兼治下,已经结痂。
“那还等什么?我兄弟二人愿率虎贲为前锋!”
沈田子拱手而出。
不是他狂妄,而是这些虎贲实在强大,一个个虎背熊腰,每个人身上不是明光甲便是黑光甲,人手一支步槊,后腰上悬着短斧短锤等重兵,再配一把连弩。
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在外面,全身上下笼罩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煞气。
望之令人胆寒。
这种装备,就连很多将领都比不上。
刘裕旧部和跟来的吴兴子弟装备虽然差一些,但也都是一些龙精虎猛的百战精锐。
望着远处连绵的敌营,非但没有恐惧之色,还一脸的兴奋……
刘裕笑道:“你兄弟二人跟着我征战多年,何时见我落于人后?儿郎们,随我破敌去也!”
“杀!”
众人一阵欢呼,跟在刘裕身后。
“哈哈哈,刘将军真英雄也,西伧侵我江左,欺我江左无人,我等亦愿一战!”
后面的私盐贩子也是一阵兴奋。
六七百余中举起手中兵器,刀弩斧钺,盾牌盔甲,装备竟然不比北府军差多少。
三五成群的跟在五百北府军之后。
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些人早就与刘道规利益捆绑,仰慕兄弟二人的名声,又都是江左一片混饭吃,见不得西府军在北府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刘裕起兵,这些人便慷慨相助。
“大善,江左多义士也!”刘裕越发斗志昂扬。
每一个跟在他身后的士卒,都被他的豪气、胆气鼓舞,眼神杀气更甚。
就连那一百多虎贲,也心悦诚服的跟在他身后。
一杆高高的“刘”字大旗屹立在天地之间,睥睨着前方的敌军。
一千余众,仿佛千军万马一样,直接就朝刁逵大营杀了过去。
“刘裕在此,刁逵可来受死!”
士卒们大声疾呼。
对面的敌军本就没什么准备,见到这面大旗,听到刘裕的名号后,先是一片死寂,然后“轰”的一声,立即大乱。
刁逵的部曲都是京口人,而刘裕是什么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甚至不少人暗中敬仰。
如今刘裕活生生出现在他们身后,怎能让他们不惊恐?
而这时京口城上的守军看到了刘裕大旗,更是欢呼雀跃,也不管援军有多少,城门打开,一支百余人的骑兵直接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