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司马师以中护军掌权,领军将军的地位方才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抚军将军,二品,魏末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相继任之,执掌朝政。
不过司马昭任职期间,加了一个“大”字,成了抚军大将军。
总之这些任命中,照顾到了每一个人利益,也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也有很多非同寻常的政治暗示。
桓玄是刘道规和刘裕赶走的,一路血战,历经生死险阻,无论是战功、声望、实力,理所当然要站在权力的巅峰。
唯一让刘道规有些不满意的是,司马遵还是被推上了大将军之位。
但由刘裕推举和刘毅孟昶推举,则是两回事,朝廷兵权掌握在刘裕手上,司马遵就是一个提线木偶而已。
眼下局面,也需要司马家的人出来顶上。
否则无法联合各种势力一同对付桓楚。
即便经历了桓玄篡位,在百姓心中,晋室依旧是正统,甚至北府军内部,很多人也持这种观念,一百多年的惯性,早已深入人心,不是短期内就能改变的。
如果能改,当年桓温早就动手了……
刘道规立即上表,为麾下诸将吏请封。
自己吃肉,也要让别人跟着喝上一口汤。
晋室完了,桓玄也走了,也该恢复正常官制了。
奏表刚刚送出,建康就派人过来,还是刘怀肃,“徐州分南北,彭城归抚军将军,广陵由我镇之,阿规意下如何?”
北徐州设在彭城,南徐州设在广陵,也是北府的治所。
京口名气虽大,却只是一个里,广陵城却是郡治所在,地广人多,所以南徐州,南青州、南兖州都设在广陵。
“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恭喜兄长接掌征虏军府!”刘道规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耿耿于怀。
刘裕的安排,刘道规心领神会,他主内,自己主外。
避免了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
兄弟之情是兄弟之情,但各自麾下的人却不是兄弟,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刘裕执掌权柄,却并未万事大吉,隐患和挑战极多,西面桓楚,南面妖贼,朝堂上士族高门,内部北府各种势力,千头万绪。
在这个以门第和出身论英雄的时代,一介寒门上位,没有雄才大略,根本镇不住这么大的场面。
相对而言,北面则要轻松多了,只需面对胡人,还能保存实力。
当然,刘裕也需借刘道规的势,镇住内部各种势力,兄弟二人也算相辅相成。
“阿规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刘怀肃脸上浮起笑意,连称谓也变了,“寄奴让你率军入建康,壮一壮声势,而后追击桓玄!”
“事不宜迟,我这就率兵过去!”刘道规欣然而往。
另一方面也不想让刘怀肃难堪,毕竟现在广陵是他的地盘。
将征虏军府的四千人马留给刘怀肃,刘道规召集三万大军,准备渡江。
刚到港口,广陵城中的百姓自发跟来。
人群之中有人哭喊:“都督将弃我等而去耶?”
男女老少满脸愁容。
虽然没能留下西府水军,不过刘道规还是遵守诺言,给下水的青壮每人分田六十亩,全从司马遵的封邑出。
每人还赏了一石粮食。
对久经战火荼毒和饥荒威胁的百姓而言,刘道规简直是再生父母。
如今要走,他们自然不舍。
刘道规拉着刘怀肃的手,大声道:“此吾从兄也,才干不在我下,必不会辜负父老乡亲,诸位当如拥护我般拥护于他!”
一听是刘道规的从兄,百姓转悲为喜。
刘道规登上楼船,朝岸上的刘怀肃和百姓挥手,“诸位保重。”
“都督保重!”
岸上喊声一片,人群驻足凝望,久久未散。
第336章 雄
船队逆流而上,一天一夜从长江驶入后湖,从湖沟直接进入建康城,沿途穿过乌衣巷,长干寺,直抵朱雀航。
咸康二年(336年),新立朱雀航,对朱雀门,朱雀大街,沟通南北二城。
太元三年(378),谢安置重楼并二铜雀于桥上,以朱雀观名之。
此地是建康最繁华的区域。
入目所见,楼台亭榭,栉次栉比,街冲辐辏,朱阙结隅,石杠飞梁,出控河渠。
秋风温润,带着些许江南水气。
难怪那些士族高门定居于此之后,再不思北伐之事,温柔乡是英雄冢,再雄图大略的英雄,入了此地,心中志气也会被一分一分磨灭……
这还是刘道规第一次入京,规模远比想象中的大。
事实上并非一座城,而是与东府城、丹阳郡城、琅琊郡城和石头城组成的城市群,依托各种水道连接起来,规模宏大。
如果桓玄不走,坚持巷战,刘裕的两千多兵马一闾一巷的争夺,没有一年半载,根本拿不下。
“恭迎抚军将军!”岸上文武百官鞠躬拱手。
刘裕一身赤色戎服,头戴鶡冠,腰悬玉柄长剑,身后五名披甲剑班,皆虎背熊腰之士。
身边站着王谧、何无忌、檀凭之、刘毅等北府将领。
船上的北府精锐陆续下船。
清一色的银甲红缯,鲜艳夺目,衬的士卒威武霸气。
刘道规昂首挺胸走下楼船,冲着刘裕身边的王谧和另一人拱手:“拜见大将军、尚书令!”
王谧微笑还礼,但旁边的司马遵神色复杂,“人谓领军将军与抚军将军乃猛虎卧龙,今日一见方知此言非虚,晋室国祚便依仗两位!”
“末将敢不尽心竭力!”刘道规做足场面功夫。
刘裕毫不避讳道:“大将军不必多虑,今后天下之事,尽在我兄弟二人,大将军只需阁中高坐。”
司马遵脸色变了变,却不敢有任何不满。
“阿规,来!”刘裕上了一辆曲柄青盖的舆车,向刘道规伸出手。
身体竟然有些晃动,脸色也变得惨白起来,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这么快治愈,只会潜伏在身体中。
刘道规握紧他的手,一脚踩上舆车。
司马遵和王谧则上了另一辆舆车。
剑班和虎贲一左一右,在前开道,文武官吏跟在后面。
一排排宫阙逐渐在眼前升起,朱雀大街两侧站满了北府将士,满眼崇拜的望着刘裕和刘道规。
刘道规却没心情欣赏皇宫景色,共乘一车,方才嗅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兄长身体如何?”
“大喜的日子,何必说丧气话?有叔父的汤药压着旧伤,尚能活个几年,只是偶尔疼痛发作,生不如死啊。”刘裕满脸洒脱,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道规眉头一皱,“建康城中不是还有御医吗?难道就没有办法?”
“都是些庸医,还不如叔父,而且这些人与士族高门千丝万缕,我岂能找他们?”
汉魏两晋,刺客多如牛毛,曹操就被御医刺杀过,
刘裕现在是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会被外人关注。
刘裕却笑了起来,“不必多虑,咱们的手脚要稍微加快一些,给你一年时间,扫平荆襄如何?”
“竟如此严重?”刘道规心悬了起来。
担心的不是能否平定荆襄,而是他身体竟然只能扛一年。
他若有三长两短,刚刚搭建起来的权力格局又会剧变,关键,对北府军心打击不小。
从蒜山之战到句章之战、项城之战、覆舟山之战,全都以少击众,以弱胜强,早就成了士卒心目中的战神。
既然是神,就不能倒下。
刘裕甩甩手,“你想哪去了?咱们兄弟还未平定中原,扫灭诸国,君临天下,怎可撒手人寰?这一年你就辛苦一些,我在建康休养,你灭了桓楚,一年之后,咱们先平广州,在灭南燕,而后攻入关中,最后北上,灭了拓跋珪!”
声音虽然轻微,却霸气外露。
仿佛根本没将卢循、慕容德、姚兴、拓跋珪这些人放在眼中。
普天之下,也就他有这种睥睨天下的霸气。
江左并不缺少北伐的实力,唯独缺少这种霸气与英雄气!
“一年之内,小弟必扫平荆襄!”刘道规也被他的霸气感染,心中热血翻涌。
刘裕满脸欣慰,“男儿当如是也,不愧是我刘裕的兄弟!武略当以文韬济之,王谧、魏咏之这些人名气虽大,才干不足,怀肃不能总揽大局,我欲一扫司马道子父子与桓玄之弊,恢复江左士气,为北府积蓄实力,你可有得力之人举荐?”
如果不能解决前朝遗留的沉疴积弊,刘裕和刘道规的结局不会比桓玄和司马元显好到哪去。
“兄长真一代英雄也!”刘道规钦佩不已。
他前半生滥赌成性,没读过几本像样的书,也未曾有人教授过,但无论是打仗和治国,全都能精准的找到要害之处。
这等人简直的天生的英雄。
“行了行了,我这几日耳边都是这些阿谀奉承的话,你就不必说了,有还是没有?你可不能藏私。”话虽这么说,脸上还是浮起了阵阵笑意。
“小弟手上的确有一人,刘穆之,沛县刘氏出身,定居京口,此人之才不在萧何之下!”
刘穆之在淮泗大材小用了。
这几年兖州已经走上正轨,启用了不少寒门庶族出身的士人。
而江左这边正缺少他这种治才。
当然,刘道规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刘穆之终究是自己的人,他被举荐到朝堂上,相当于提前铺了一条路……
刘裕喜道:“竟有此人?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速召他入我幕府,有此人辅佐,大事可期也!”
舆车还未入皇宫,却缓缓停下。
朱雀门下,跪了一地的囚犯。
老弱妇孺皆有,将近一千多口,在刀斧之下瑟瑟发抖,其中有几人昂头挺胸,怒视马车上的刘裕和刘道规。
“这些是何人?”刘道规不明所以。
刘裕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成了杀气,“太原王氏王愉、王恺满门,京口刁逵、刁畅、刁鸿,可惜逃走了几个刁氏子嗣,未能斩草除根。”
“死不足惜!”刘道规对这些人生不出半点同情心。
太原王氏一心一意跟着桓玄混也就罢了,还三番五次侮辱刘裕,跟当年王恭羞辱刘牢之一样,百般刁难寒门庶族。
刁氏一族更是罪孽深重,京口广陵的山川河流都成了他家的,不知多少人被逼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他们落到如今的地步,也算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