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无忌顺势打出营救皇帝司马德宗的旗号,上游城池纷纷投降。
主动送上粮草,甚至石阳、东昌、遂兴各出千余乡勇助战。
司马家的人气至今未散,依旧是正统。
“方才细作来报,刘毅五日之前派参军羊邃渡江,与何无忌密谈了一个时辰!”孟干之前来禀报。
北府军中到处都是刘道规的耳目,虽然打探不到他们密谈的是什么,但知道刘毅、何无忌勾勾搭搭,就足够了。
何无忌对司马家忠心耿耿,刘毅自谓名士,都有足够的理由扶植司马氏。
“何无忌……”刘道规满脸惋惜之色。
这次大战,本来就是刘裕设下的一个陷阱,让那些拥护晋室的势力主动跳出来。
何无忌原本与刘道规和刘裕的关系不错,但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
“桓楚士气崩溃,末将愿领本部人马为前锋,趁桓玄人心游移之际,直扑江陵!”王镇恶急于表现。
湓口虽然攻破了,但上游还有武昌、巴陵两处要塞,各有万余兵马。
江陵桓玄手上还有数万水军精锐。
按这种态势,其实慢慢打步步为营,最终也会赢,但何无忌与刘毅联手,形势就不一样了。
灭楚的军功不能被他们拿走。
“今我水陆大军三万五千,战舰四百余艘,士气高昂,传令,加速西进,直取江陵!”
刘道规快刀斩乱麻。
桓玄还没从项城之战、覆舟山之战中喘过气来,成了惊弓之鸟,这个时候不用再给他时间。
“领命!”众将无不亢奋。
一路行来,江左早就烂了,建康也已空虚,但江陵被桓氏经营了几十年,油水充足。
只有王镇恶急于立功,却没有表现的机会,有些意兴阑珊。
这年头想要出头不容易,他在桓玄麾下也不怎么被重用。
转投北府,没有根基没有关系,又不是北府旧部,天然被其他北府出身的将领排斥。
刘道规道:“王镇恶听令,汝率本部为前锋督,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领命!”王镇恶单膝下拜,行了个大礼。
一面面白帆升起,船桨抡转如飞。
大小战船如离弦之箭,向上游冲去。
何无忌和刘毅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也加快速度,一南一北直奔武昌。
武昌一向是江表重镇,由冯该镇守,他二人这次碰到了硬骨头,刘毅麾下流民帅赵恢被斩,伤亡一千余众。
何无忌同样伤亡不小,阵亡了六百甲士。
冯该不是刘裕的对手,但对付刘毅和何无忌简直信手拈来,而武昌又是坚城,当初孙权修建此城,纯粹是作为军事用途,其后王敦、桓温都悉心经营,其坚固程度还在江陵之上。
“报……桓楚大将苻宏、胡藩率两万水军顺水而下,抢占桑落洲!”
斥候操着小舟在江面仿佛飞鱼。
“来的好!”刘道规精神一振。
桑落洲是三国时候周瑜的点将台,修建了防御工事——点将台,抵御曹军东下。
此台依水而建,南临鄱阳湖,中居长江,北依雷池。
周瑜据此,火烧赤壁,奠定天下三分的格局。
桑落洲属长江中游兵家必争之地,庾亮“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典故也在周围发生,历来荆襄与江左的水军决战,大多爆发在此地周围。
苻宏若是占据桑落洲,那么正在攻打的武昌的刘毅和何无忌就被切断了后路。
即便到了这种地步,西府军中依旧不乏有识之士,看出了这一战的要害。
“嘿嘿,不如我们就屯于寻阳,坐观他们死战!”刘遵起了坏心思。
这也是内斗的常见套路。
“愚蠢!”刘道规骂了一声,“桓玄士气低落,何无忌和刘毅死活无所谓,但他们若是覆灭,就会恢复西府士气,到时候荆襄就更难打了!”
西府军战力本来就不差,只是作为主帅的桓玄不太行。
而现在桓玄最需要的就是一场大胜。
内斗归内斗,但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坑害队友,即便他们两人居心叵测。
刘道规见死不救,会寒了北府其他人的心。
刘遵嘟囔了一声,“我就说两句而已……”
刘道规沉声道:“传令,全军迎敌而上,决战桑落洲,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
第340章 忠
这场水战非同小可,是桓楚最后的胆气。
所以只能进不能退,甚至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水战比陆战更直来直去,西府水军占据上游,刘道规居下游,若是后退,便是已一溃千里,这么多年积累的威望,也将付之东流。
战船挂满帆,直扑桑落洲而去。
九江寒露夕,微浪北风生。浦屿渔人火,蒹葭凫雁声。颓云晦庐岳,微鼓辨湓城。
江水滔滔,士卒战意高昂。
半日时间,依稀可见江心之中生出一片土洲。
草木枯黄,白鹭秋雁在水草间凫动,还不知道大战将临。
刘遵和毛德祖率步骑在南岸上刚刚结阵,上游江面上,无数船帆缓缓从水雾中浮现。
“都督可在岸上等待,水战尽可交与末将!”王镇恶口气虽然大了一些,却是在为刘道规着想。
“怎么,难道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成?废话少说,我就在此船上,与将士们同生共死!”
水军将士都在眼睁睁的望着,苻宏有两万水军,刘道规只有一万余众,这个时候下船,会影响到士气。
咚、咚、咚……
对面的战鼓声先响了起来,船速陡然加快,俯冲而来。
王镇恶只能踩着踏板,上了另一艘楼船。
敌军战船越来越近,乌云一般压了过来,最前面的几艘艨艟挺着獠牙,仿佛一头头横行无忌的野猪,直接撞了过来。
桑落洲上的飞鸟惊恐的窜向天空。
枯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间隔两三里,王镇恶非但一动不动,还让水军下船,登上桑落洲。
这个举动让刘道规莫名所以,水战自然在江上,先是远攻,而后接舷跳帮,近距离厮杀,他却抽调数百水军下船,削弱了战船的战斗力。
眼看对方的撞来,令旗忽然挥动,七十多条战船摆出一条长线,贴着桑落洲。
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西府水军的撞击。
尔后桑落洲上忽然冒起浓烟,铺天盖地,遮蔽了江面,也逐渐将双方的战船吞没其中。
只听到其中的各种荆襄口音的叫喊:“错了,北伧在东边!”
“苻将军有令,北伧在南,速速扑杀……”
“北伧到底在何处……”
各种吼声纷至沓来。
虽然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战船碰撞摩擦声纷至沓来。
“这个王镇恶倒是胆大!”刘道规笑道,隐隐知道他的用意。
如果正面接战,他这百余艘战船还不够对面塞牙缝的,但如果是混战那就另当别论了。
烟雾一起,水军看不见令旗,便只能各自为战。
苻宏的兵力优势便发挥不出来了。
当然,此策也极其凶险,王镇恶毕竟只有两千人马,而对面有两万之众……
烟雾之中,偶尔爆发出一阵阵的火光,喊杀声犹如雷震。
不管打的怎么样,气势极为惊人。
江面缓缓被染红,碎木、尸体顺流而下,西府北府都是晋军,盔甲样式差别不大,王镇恶的部众本来就是西府水军,为了混战,装备也未做区分,根本看不出来尸体属于哪一方。
“都督,王镇恶只怕凶多吉少。”刘钟有些着急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刘道规继续按兵不动,战舰都泊在江心。
烟火未消,王镇恶到现在还没求援,说明激战还在继续。
这个时候赶上去难分敌我,反而容易坏事。
一炷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太阳逐渐西斜,将原本血红的江面染成金红。
一个多时辰后,烟火渐消,烟雾逐渐散去,露出一艘艘燃烧着的战船。
“这……”刘钟目瞪口呆。
江面上已经分不出敌我船只,全都撞在一起,大部分船上都在冒着火苗。
而王镇恶人马已经杀到了敌方一艘楼船上,其部众皆赤身裸衣,一手持盾,一手持利刃,轻矫如豹,跃而击之。
反观楚军,还是老一套的长矟、弓弩,身披铁甲。
船上甲板本就拥挤,被王镇恶所部近身后,转动迟滞,被杀的节节后退,不少西府水军直接跳入江水之中,朝北岸凫去,也有几十条战舰眼见形势不了,脱离战场,向西退去。
果然还是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王镇恶本来就是西府水军一员,对他们的短板了如指掌。
桓玄夹着尾巴逃回江陵,进一步瓦解了西府军士气,自然不愿死战。
王镇恶有心算无心,先以烟雾迷惑西府水军,尔后再以荆楚方言扰乱其只会,接着短兵相接,以刀盾轻兵急进,以乱打乱,突击苻宏的甲士……
这种临阵指挥能力,即便身经百战的刘道规也不一定能做到这种地步。
关键,敢这么以身入局决死而战的,无不需要莫大的勇气和魄力……
不过王镇恶的两千人马,伤亡也过半了。
这一战他也是用命在拼,一直被西府水军围在中间,四面拼杀,将西府水军死死咬住,死缠烂打。
如果在陆地上,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但在江水中,每一条船都可以看成一座小城,跳舷战需要的勇气比攻城战更大。
烟雾散去,敌军逐渐清醒过来。
令旗挥动,各艘战舰团团围了过来,箭如雨下,王镇恶所部又倒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