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建康城最威严的地方,非车骑将军府莫属。
无论刮风下雨,门前门后总会有百余披甲执锐的甲士驻守,而车骑将军府的对门就是骠骑将军府。
虽没人住,但经常有人洒扫。
这两套宅邸曾是司马道子的私产。
建康城中三成的豪宅和店铺,都是司马道子父子的产业。
两队快马分兵从乌衣巷和瓦罐寺赶来,手持令箭,奔行至府前,眼看就要与宿卫的甲士撞上,却岿然不动。
吁——
战马惊嘶,马背上的骑士收紧缰绳,在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时,战马陡然停下,马背上的骑兵齐齐下马。
甲士这才让开府门,让为首的两人入内。
将军府后院,传来一阵轻微咳嗽声,以及孩童们的欢笑声。
刘裕躺在草地上,任由刘义符和刘义真骑在他身上玩耍,谁能想到威震天下的猛虎,也会舐犊情深。
今年刘义符已经十岁,继承了刘裕的身材,小小年纪就身材高大。
“好了,你们莫要累到你阿父。”萧文寿在旁慈眉善目。
刘义符大声道:“大母,我今日要吃蒸羔羊、炙烤乳猪!”
这两道菜品曾为西晋开国元勋何曾所喜,流传甚广,却花费不少。
“好好好,让庖人做来便是。”刘裕虽然俭朴,但几个儿子却自幼娇生惯养。
刘义真道:“我还要吃熊掌!”
“都有都有。”早年一直没生出子嗣,萧文寿比谁都急,如今生出来了,比刘裕还要宠溺。
二人欢欢喜喜的去了。
刘裕这才从草地上站起,望着两个儿子的背影,满脸笑意。
调养了这两个月,身体略有好转,但想要根治却是不可能。
每逢雨天时,便会疼的不能下床。
萧文寿道:“你兄弟两人都出息了,不能忘了你二弟,扬州乃重州,可令道怜掌之。”
王谧只是领扬州刺史,只是过过手,实权其实还在刘裕手上。
“过些时日,儿准备立车兵为扬州刺史。”
“十岁孩童怎能为一州刺史?道怜三十多岁,难道还不如一十岁孩童?”
作为母亲,自然希望每个儿子都能有出息。
刘裕道:“车兵虽为刺史,事无大小,悉由我决之,道怜年长,既无声望,亦无功绩,若领大州,必为时人诟病。”
萧文寿叹了一声,无话可说。
主要是刘道怜的确拿不出手,文不成武不就,还在国子学沾染不少毛病。
这时院外亲信道:“将军,王司徒找到了。”
刘裕轻笑一声,“儿有些许小事缠身,先行告退。”
辞别萧文寿,来到前堂。
王谧一见到刘裕就挣脱甲士,上前两步,“琅琊王氏绝无谋逆之心,将军明察,望将军看在往日情面上,网开一面。”
刘裕笑的有些勉强,“司徒且坐,来人,上茶!”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捧着茶具炊炉上前,跪坐在堂中,为两人煮茶。
“将军——”王谧是真的怕了。
没想到刘裕手段如此雷厉风行,王谌和桓胤一回到王府,便被一网打尽。
王谧逃入城东瓦罐寺避祸,当天晚上就被北府军揪了出来。
建康挨着京口,司马道子和桓玄为了分化北府军,从京口广陵迁入不少北府家眷。
这些人天然就是刘裕的耳目。
“司徒识的此子乎?”刘裕脸上看不出丝毫息怒,指着面前的少年。
王谧目视良久,只觉得此少年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身为司徒,又是录尚书事,府前车水马龙,就算见过,也忘了。
“不知这是何人家少年,英武不凡,他日定是良将。”
虽然看不出来历,但他极擅识人,一眼看出这少年必是将种。
“司徒慧眼如炬,此子乃皇甫敷之子皇甫虓,被我收养在府中。”
“拜见司徒。”皇甫虓朝王谧拱手。
“原来是故人之子。”王谧在桓楚高居中书监,还被封了武昌县公,自然认识皇甫敷,但心中却是放松下来。
刘裕受此重伤,正是因为与皇甫敷血战,险些丧命在他手上,却能不计前嫌,优待了皇甫敷全家。
“我与其父各为其主,虽在战场不死不休,然并无深仇大恨,大丈夫行事就该恩怨分明。”
“将军真大丈夫也。”王谧越发放心了。
刘裕连生死大敌的子嗣都可以放过,自然也不会对琅琊王氏斩尽杀绝。
“早年若非司徒救助,裕早死于刁氏之手,今日以茶代酒,敬司徒一杯。”刘裕起身,双手捧着茶盏,神情无比肃穆。
肃穆的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王谧望了望送来的茶汤,淡绿颜色,是上乘的蒸青散茶,也叫碾茶,清香扑鼻。
但手却不知不觉抖了两下,险些将茶汤泼洒出来,为掩饰尴尬,直接一饮而尽。
刘裕又从案上取出一道缣帛,隐隐透出的红色印玺,明显是一道诏令,“昨日我向陛下为司徒请封司徒,丹阳县公,此乃诏令。”
王谧全身一抖,连忙接过,“谢将军,谢陛下!”
武昌县公是桓楚册封的爵位,如今晋室再兴,自然不算数。
其实他的司徒也是桓玄册封了,但已经叫习惯了,也就没人改口。
刘裕温声道:“今已查实,谋逆之人乃王谌、桓胤、骆冰三人,今满门伏诛,与司徒无关,家眷已送回府上,无须多虑。”
这一系列的举动,让王谧心中茫然起来。
其实他并非无辜之人,得知王谌与桓胤谋反,没有第一时间向刘裕通报,而是逃入瓦罐寺中,已经犯了忌讳。
刘裕非但不追究,反而恩赏有加,这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猛虎者,择人而噬也。
司马遵、司马秀并没有公然招惹刘裕,却被刘裕以谋反之罪满门抄斩。
朝廷推行土断,琅琊王氏暗中的动作不断,除了王谌,其他王鉴、王穆、王怿也不是什么安分之人,大多为人贪敛,大治田产,为非作歹之事没有少干。
已经成了土断的最大阻力之一。
王谧越想越是恐惧,但琅琊王氏这么大,族中之人所作所为,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刘裕一句话没说,在皇甫虓的搀扶下离开了,留下王谧一人在堂中发呆……
第354章 引
“谯纵向后秦遣使称臣,为其藩属,姚兴拜谯纵为大都督、相国、蜀王,加九锡,承制封拜,悉如王者之仪!”
孟干之读着从西面送回的情报。
果然不出所料,蜀人对晋室没有半分归属感。
其实谯纵只要上表建康,低头认个错,朝廷鞭长莫及,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晋室本来就对蜀中没多大兴趣。
但谯纵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了,一点脸面都不给。
谯氏好歹也是蜀中大族,谯氏一门历仕两汉、蜀汉、晋,却连基本的气节都没有,直接投降羌人。
刘遵道:“向羌贼称臣,蜀中晋人难道咽的下这口恶气?”
五胡乱华,中原晋人的反抗此起彼伏,留下诸多可歌可泣的典故,按常理,蜀中应该有人反抗才是。
殷仲文道:“蜀中自成汉起,便非华夏之土,及李寿篡位,仰慕石虎,在蜀中大兴土木,残害晋人,自牂牁引獠人入蜀,自象山以北尽为僚居,巴西、渠川、广汉、阳安、资中、犍为、梓潼汉家故地,迁居獠人十余万户。”
这段旧事刘道规也听过,成汉的前两个君主李特、李雄还算英明,重教兴学,轻徭薄赋,但到了李寿,就变味了,跟石虎一样篡位登基,诛杀叔父李特堂兄李雄所有子嗣。
还跟石虎约定连横而入侵中原,攻灭晋室,平分天下。
石虎从西域迁百万胡人入河北,大兴土木残害晋人,李寿在蜀中有样学样,从南中迁徙五十多万獠人入蜀,导致了蜀中的蛮化。
但獠人处于野蛮未开化的状态,刀耕火种,连胡人都不如,导致蜀中从天府之国衰落成蛮土。
史称獠人入蜀。
所以桓温攻灭成汉后,便对蜀中放任不管了,一心一意经营荆襄。
也就是说,蜀中差不多被成汉换了种。
晋室虽然烂,却保存了华夏香火,不然四方涌入的胡人蛮人,早就淹没了华夏。
就连南面的林邑国,这些年也对交州动手动脚。
刘道规道:“饭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剿灭桓氏,再论对付谯纵。”
还是那句话,荆襄崛起了,巴蜀自会瓜熟蒂落。
谯纵归降姚兴,姚兴也投桃报李,持续向弘农郡增兵,在他的撮合下,桓氏竟与谯纵联合起来,蜀国巴州刺史、镇东将军谯明子出白帝城,顺江而下袭扰荆州。
姚秦左将军姚文宗率三万步骑攻打顺阳郡。
东面的南燕也在这个时候凑热闹,自从魏军退兵后,便传出慕容德重病的消息。
其侄慕容超执掌兵权,此人于西羌,在长安装疯卖傻骗过姚兴,携金刀东归南燕,官拜侍中、骠骑大将军,袭封北海王。
此人比慕容德更具进攻性,而作为一个外来户,自然希望通过军功获得威望。
便率燕军大力攻略兖徐,虽被刘广之、王元德、王仲德、檀道济、萧承之诸将多次击败,但也攻破了济北、山阳诸郡,劫掠百姓五千余户,杀其老弱,掠其年轻俊美者充为乐工,进献给慕容德。
南阳、桓氏、谯蜀都是姚秦的藩属国。
他们不敢对付拓跋珪,竟联起手来对付刘道规。
就在这个关口,姚兴又派人送信来,说是只要刘道规不攻桓氏,他就下令姚文宗退兵,谯蜀也不会进犯荆襄,以后各方势力井水不犯河水。
“姚兴算哪根葱?真以为弄这些虾兵蟹将就能困住我?”刘道规不屑一顾。
殷仲文道:“定是姚兴得知江左和荆襄都在推行土断,方才联合各方势力,试图打断晋室中兴。”
每次土断之后,晋室的势力会增长一大截。
这年头到处都是细作,刘道规能打听到他们的消息,他们自然知晓晋室正在发生什么。
“来得好,我匣中宝刀新磨,正欲一试!”刘道规拔出宝刀新亭侯,被工匠重新锻打之后,锋利更胜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