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江山 第298节

  如今忽然涌入了近十万青壮,压力可想而知。

  即便荆襄施行了土断,但开荒种田,三年才能有所结余。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乱世之中粮食比黄金还贵。

  “粮食不用担心,今年淮泗丰收,从彭城转运,我上表一封,向朝廷索要一些。”刘道规转眼就有了主意。

  江左土断比荆襄早,那边调动的兵力也少,粮食消耗不大。

  刘义兴拱手道:“荆襄尚有许多县没有恢复,中原广大,只怕官吏越发捉襟见肘。”

  “那就优先从军中挑选会识字者,再从青州调一批官吏过来,而后每三年施行一次考试,录用寒门庶族出身的士人。”

  南燕覆灭,吸收了一大批的官吏,这些北方士人没南方士族那么多的毛病,每天活在胡人的刀锋下,能力都不差。

  而考试之法,也不是刘道规首创,周代便有考核制度,每隔三年举行一次“大比“,考察德行、道艺,选拔贤能。

  春秋时齐国管仲便推行“口试”,通过问答选拔人才。

  两汉也是察举与考试并行,察举之后,还要经过考试,方能量才录用,东汉左雄创立孝廉考试之法: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

  不过再好的制度也禁不住腐蚀,士族壮大后,举孝廉被玩坏了,门荫入仕成了常态。

  到了两晋更是两极分化,弄出清官浊官来。

  刘道规一锤定音,“天下初定,当不拘一格用人,从今往后凡我治下,不论出身,不论士庶,只要是我华夏子民,皆可考试!”

第382章 进

  众人走后,刘义兴单独留了下来。

  “自南渡以来,为安置北方流民设置侨州侨郡,虽能安定一时,但这么多年,州郡混乱,官吏冗积,治权不明,儿建议取消侨州,精简官府。”

  升任骠骑左长史后,他倒是越来越胜任了。

  “你能有如此见识,长进不少,然则侨州侨郡牵扯太多人的利益,非一时可以免除,而且为父只是骠骑将军,这等大事,只能留待以后。”

  过多的干涉朝廷,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骠骑军府与朝廷的关系越来越敏感。

  刘义兴道:“朝廷不是有伯父在么?”

  “你伯父也不是什么都能管的,这其中道理你以后就会明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治国理政跟行军打仗一样,也需讲究时机和火候。”

  随着妖贼的覆灭,两边关系不仅敏感,而且复杂。

  “伯父有旧伤在身,父亲灭南燕,定荆襄,收复洛阳,有再造社稷之功,当为则为。”刘义兴话中有话。

  “是谁让你来的?”刘道规一阵诧异,他这是借侨州侨郡来劝进。

  刘义兴一脸镇定,“儿近日读史,读到霍光和桓温旧事,一时有所感悟,并无他人指使。”

  这两人都有非常多的共同点,都是权臣,都是辅佐皇帝,安定社稷,二人活着的时候风光无限,二人一死,子嗣都被灭族。

  当然,这种类比有些牵强。

  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以刘道规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无人可撼动,但若是不走上最后一步,难保子孙后代的结局。

  权力的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只能有一个赢家,还是赢者通吃,输者非但倾家荡产,还要连累子孙后代。

  “这些事情万不可对外宣扬,为父心中有数。”

  望着这个早熟的儿子,刘道规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慨老刘家的人都天赋异禀,年仅十三,野心就逐渐展露出来。

  不过在这个世道,这并非坏事。

  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有野心的狼崽子,比没有野心羔羊要强太多。

  刘道规能不能登上权力巅峰,影响最大的是他。

  “儿告退。”刘义兴没再多言,拱手告辞。

  刘道规一个人坐在议事堂中,如果连刘义兴都如此,更不用想其他追随者。

  以前总看不惯士族高门只为门户计,如今轮到自己上来,照样落入窠臼之中。

  人性不可更改,尤其是关乎自己的子孙后代。

  “将军?”殷仲文在堂外探头探脑。

  “何事?”

  “求粮奏表已经写好,求将军过目。”殷仲文捧着奏表进来。

  刘道规扫了一眼,还是那般文辞华丽,“增加一条,向朝廷请求设置洛阳行台。”

  “行台?”殷仲文一阵错愕,“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

  台,意指尚书台,相当于在洛阳设置临时朝廷。

  既然朝廷不愿意迁回洛阳,刘道规就再进一步,拿到与朝廷同等的治权,以免今后遇上大事,都要千里迢迢的上奏朝廷。

  另一方面,也是提升骠骑军府的地位。

  上一次朝廷以册封太尉试探刘道规,如今刘道规以设置行台试探朝廷的心思。

  “时机正好,你照写便是。”

  斗争无处不在,为了北伐大业,该争的还是要争,不然手下人难免心有怨言。

  兄长刘裕也是一样,赌场之上无父子,权谋之中无兄弟。

  “属下明白了。”殷仲文一双小眼睛在刘道规脸上飞快的扫过。

  宜都郡。

  近八千人马不走水路,在山林之中贴着悬崖峭壁向西行军。

  幸亏是深秋时节,草木枯黄,否则蛇虫鼠蚁就能让这支人马伤亡惨重。

  王镇恶这大半年的功夫什么都没做,一心一意勘探巴州路径。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从当地蛮人口中找到了一条古径,相传是曾经秦国大将司马错攻楚的路径。

  周赧王三十五年(前280年),司马错率陇西秦军和在蜀补充的十万人马,装大船一万艘,浮江伐楚,从巴国的涪水攻取楚国巫郡、黔中,避开了楚国的长江防线,从黔中绕到了楚国侧后。

  而这支人马,是王镇恶精心挑选的荆湘子弟,以五溪熟蛮为向导,自长江泛舟入沅水,经沅水入酉水,从而进入黔中,

  “兄长,谯道福和桓谦已经退回白帝城!”王镇恶之弟王鸿前来禀报。

  王氏一族从河东迁至荆襄,从兄弟九人,皆文武双全,都在王镇恶麾下任职。

  “他们倒是谨慎。”王镇恶望着前方,青山连绵,犹如屏障一般。

  从弟王弘道:“敌军既以退回白帝,永安便难以攻陷,不如退回宜都,从长计议。”

  王镇恶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已经深入黔中,若半途而返,必令谯桓警觉,以后再难行此计,永安不可下,可取涪陵!”

  周围将佐无不色变,这条路并不好走,到处都是悬崖绝壁。

  永和三年(347年),桓温平蜀,因涪陵故郡毁于战乱,于巴郡枳县侨置涪陵郡。

  此地与黔中一山之隔,位于永安侧后。

  攻占此地,也相当于撕开了谯蜀的长江防线,还切断了蜀中与永安的联系。

  王鸿苦着一张脸,“前方都是绝域,道路难行,只怕将士们撑不住。”

  “是啊,将军,我等一路苦行军,早已精疲力尽。”

  将佐们开始抱怨。

  不是他们软弱,而是这一路行来,其中艰难险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吃干粮,吃野兽生肉,露宿荒野,很多人身上长满了烂疮。

  就连王镇恶的脖子上也生了一颗脓疮。

  不过这些都无法打消他的决心。

  王镇恶扫了一眼众人,厉声道:“撑不住也要撑,天底下谁不是强撑?身为男儿,命该如此,不撑下去,怎对得起六尺之躯?”

  众人都不敢与他的眼睛对视。

  镇恶镇恶,只有比恶更恶,才能镇得住。

  王镇恶拔刀在手,“不必多言,昔者邓艾穿行绝域六百里,偷袭成都,建不世之功,骠骑将军以国士待我,当以国士报之,我乃一州刺史,国之上将,尚且不惜性命,何况尔等?蜀人兵弱,只要兵临涪陵城下,必手足无措,尔等皆可立不世之功,传令,敢后退一步者立斩!”

  说完带头向前方峭壁上攀爬。

  士卒们你看我我看你,忽然欢呼一声,前仆后继的朝着前方峭壁攀爬。

  军功意味着地位、财富、女人、官职,甚至是一切。

  西府北府合并后,扫去了军中积弊,哪怕是一个府兵,积累了军功后,能一路往上升。

  阵亡伤残,军府会抚恤家眷,不用再像以前那般被弃之如履。

  士卒们在险山绝壁中穿行,花了整整五日方才翻越摩天岭。

  艰难险阻并未过去,摩天岭之后是涪水,方圆三百里依旧是山川,道路险阻。

  八千精锐走到此地,失散掉队摔下悬崖的就有六七百众,半途遇上暴雨,伤病两百余众,这种长途行军,一旦伤病,基本就是等死。

  不过涪陵郡的治所枳城就在远方山水相接之处。

  看到这座城,士卒眼中浮起疯狂之色。

  王镇恶大声道:“破城之后,钱帛子女任尔等取之!”

  士卒眼珠子瞬间红了,大吼一声:“杀!”

  瞬间惊起山间飞鸟,密密麻麻窜向天空。

第383章 相

  建康太极殿。

  “行台之事万万不可,天无二日,尊无二上,骠骑将军奄有青、兖、徐、豫、司、荆、湘、雍八州,若再增洛阳行台,将置朝廷于何地也?置车骑将军于何地?”

  谢裕挥舞着笏板,义愤填膺。

  “行台非军府,骠骑将军此举有伤国体,断不可为。”祠部尚书王镇之也站了出来。

  没人愿意放弃到手的权力。

  以刘道规现在的实力,若是设置洛阳行台,相当于另立朝廷了。

  但若是不设置,便与骠骑军府生出嫌隙。

  刘道规的反击来的又快又狠,直接将朝廷架在风口浪尖上,刘裕也颇为头疼,这等大事不是兄弟之情可以弥补的,而是两个势力在互相试探。

  虽不至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但长期的对抗、角逐不会少,两边都想压住对方一头。

  “刘尹,汝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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