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符更是不堪,一脚踩在桌子上,整个人都扑出了,但这些胡姬脚下生风,每次都能躲过。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心痒难耐,刘义符颇有乃父之风,年仅十四,便生的人高马大,弓马娴熟,挽起袖子,正要动真格的,丝竹之声恰到好处的停下了。
胡姬们施施然的退下。
“哎呀,琅琊王好不尽兴。”刘义符埋怨不已。
司马德文道:“车兵莫要心急啊,这些胡姬算得了什么,都送给你兄弟二人也无妨,只是……丞相那边怕瞒不住。”
一提起父亲,兄弟两人顿如霜打了莼菜,蔫了下去。
刘裕身为丞相,却以身作则,生活俭朴,从不奢靡,府中下人不到三十。
如果兄弟二人领回十几个胡姬,必会受到斥责。
谢灵运拍手而笑,“今日姑且到此为止,来日方长。”
“罢了,天色已晚,再不归家,大母会担忧,父亲也会起疑,多谢琅琊王招待。”刘义真向众人拱手。
司马德文大度的挥挥手,“此间没有琅琊王,只有手足亲朋,车兵、车士不可见外。”
刘义符大喇喇道:“司马兄有心了,将来我兄弟必定照应于你。”
说完就拉着刘义真的手离开。
却没注意到司马德文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他的客气只是故作姿态的礼贤下士,并非真的要跟刘义符兄弟称兄道弟。
刘裕虽被拜为丞相,但在这些高门眼中依旧是泥腿子、贱小而已,这种门第间的歧视并没有因为刘裕地位的提升而改变、
“在下告辞。”谢灵运就聪明多了,鞠躬拱手,缓缓退出堂外。
司马德文一脚踹翻面前的案几,杯盘摔的满地狼藉。
“跟你说过很多次,一定要忍。”司马尚之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司马德文身后。
“侄儿一时没忍住,让叔父见笑了,叔父今日为何如此清闲?”
“刘毅不识抬举,拒绝投奔刘裕。”
“刘毅、刘裕皆为贱小,如今却全都骑在我们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司马德文脸上怒气翻涌,却又无可奈何。
今时不同往日,虽然贵为琅琊王,却连性命都捏在别人手上。
“不过他有句话没说错。”司马尚之倒是沉得住气。
“什么话?”
“我们投奔刘裕!”
“这……”司马德文实在无法理解。
“刘裕极力隐瞒,但他的病情却在加重,全靠灵丹妙药吊着性命,他这两个儿子倒是可造之材!”司马尚之两眼冒光。
司马德文讥讽道:“他二人不过酒囊饭袋而已,比刘裕刘道规差了十万八千里。”
“若不是酒囊饭袋,岂会为我所用?可将茂英许配与刘义隆,与刘裕联姻。”
“联姻?”司马德文脸色一沉,女儿司马茂英今年不过十一岁,一向是他的掌上明珠。
本来就看不起刘裕的出身,现在连女儿都保不住,心中更加难受。
“如此一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打消刘裕戒心,二来,我们的势力暂时隐入刘义符名下。”
刘裕并未对士族高门下死手,明知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私底下蝇营狗苟,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一旦刘裕去了,刘义符的价值会越来越大。
他跟刘道规之间没有什么亲情,更不存在什么底线。
刘家之人自相残杀,司马家的机会也就有了。
司马德文咬牙道:“为了我司马家的江山,何惜一女!”
第386章 训
白帝城曾是公孙述的都城。
因城内白鹤古井白雾升腾,宛如白龙,公孙述以为是“白龙献瑞”,要出新天子,故自号“白帝”。
此时此刻,白帝城下,布满了战船残骸。
一面被鲜血染红“蜀”字旌旗倒在泥泞之中,周围蜀军尸体任由江山冲刷,仿佛死鱼一般起起伏伏。
半边江山都变成黑红颜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而长江之上,晋军战舰已经牢牢掌握了主动权,控制江道。
将白帝城切割成了一座孤城。
上游永安几次试图撕开晋军的封锁,全都以失败告终。
围城三月,城中粮草已尽,但白帝城守将桓振宁死不降,宁愿以尸体为粮食,也要坚决顽抗到底。
刘义兴一身普通虎卫军士卒甲胄,站在城下。
无数府兵、义从军顶着城头射下箭雨、滚石,向城头攀爬。
很多人头颅都被砸开,红的白的喷溅一地。
死状惨不忍睹,但后续的士卒没有半点惧色。
“公子,在下要去建功立业了!”虎卫军左营列长邓羡恭恭敬敬道。
刘义兴来到白帝城后,并没有待在中军大帐中,而是出于年轻人的好奇,想亲眼见识战场,主动要求到前线。
不过真实的战场,比想象当中残酷多了。
成百上千人冲上去,连城墙根都没有摸到,便被射成了刺猬,或者被滚石砸的血肉横飞。
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鼻腔。
这些场面其实算不了什么,更残酷的时,这些阵亡的双方士卒,还会被城墙上守军勾上去,当众分尸,下锅煮食……
虽然史书中此类记载比比皆是,但书中读到和亲眼所见完全是两回事。
“你不怕死吗?”短短两三月,刘义兴脸上的稚气在快速消退。
“谁不怕死?然想要出息,就要搏一把,骠骑将军没来以前,我等连搏一把的机会都没有,即便战死,也能得个义士封号,我那三个儿子一辈子不用愁了。”
邓羡披挂好盔甲,左手扛着盾牌,右手将刀衔入口中。
同列的五人亦是如此,跟着邓羡大步向前。
走了几步,回头取下嘴中的长刀,朝刘义兴笑道:“回头得了封赏,请公子痛饮!”
“一言为定!”刘义兴满脸郑重。
“兄弟们,走!”邓羡大笑一声,与同列士卒汇入攻城大军中。
城墙上敌军的抵抗越发疯狂,箭雨虽然逐渐稀少,但石头越来越多。
惨叫声直冲云霄。
刘义兴紧紧盯着邓羡那一列士卒的身影,刚冲到城下,就被滚石砸中了两人,成了一滩血泥。
邓羡是西府老卒,身手灵活,手脚并用,三下两下就攀上了长梯。
接连躲过滚石和箭矢。
眼看就要登上城墙,雉堞之后忽然刺出三支长矟,邓羡身体一扭,躲过其中两支,手中盾牌顶上,挡住了最后一支。
“好!”刘义兴激动的就像是自己在攻城,双手攥紧,满脸通红。
长梯上的邓羡一脚踩在雉堞上,一跃而起,手中长刀刺向敌军甲士。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忽生,一柄巨斧从侧面斜劈而来,邓羡举盾抵挡,却没来得及,大斧劈在肩膀上,邓羡整个人仿佛一截干柴,从左肩至右腰,断为两截……
“邓羡!”刘义兴睚眦欲裂。
坐镇襄阳时候,邓羡所部宿卫将军府,遂与其相识,关系处的不错。
刚才还意气风发,没想到一眨眼,人就没了。
“杀!”
毕竟是彭城刘氏的血脉,这一刻眼睛都红了,提着刀盾就往前冲,还没走两步,就被三名骑兵拦了下来。
“不愧是彭城刘氏的种,死在战场上是他们命。”段宏满脸赞许之色。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第一次上战场,遇到如此惨烈的大战,没有被吓的手足无措,反而提刀为袍泽报仇,这份胆气足以令人咋许。
“我要杀了那个敌将,为邓羡报仇!”
“啪”的一声,段宏马鞭抽在他身上,周围士卒无不惊骇,虽说出征之前,刘道规有言在先,该打就打,该罚就罚,但没让他真打。
刘义兴也被这一鞭子打懵了,呆呆的望着这个段氏鲜卑出身大将。
“你现在要去送死我不拦你,但如果你死了,可知会害死多少人?身为君主,绝不可意气用事,你的战场不在此处!”
段宏每一字都如同晴天霹雳,掷地有声。
甚至盖过了喧嚣的战场,也让刘义兴振聋发聩,冷静下来之后,朝段宏深深一稽。
段宏语重心长道:“大将军志在北伐,恢复华夏,汝亦当志在天下,而非此地!”
刘道规将刘义兴托付给他,就不仅仅是上下级关系。
段宏在南燕并非以善战闻名,而是因为贤德而与慕容钟并称于世,受到慕容超的猜忌,四方奔走,最终投入刘道规麾下。
这也是刘道规将儿子托付给他的原因之一。
“将军教训的是,小子铭记在心。”刘义兴听出了他言语中长辈般的期待。
“上马!”段宏伸出手,一把将刘义兴拉上战马。
一边游弋在战场边缘,一边为其讲解双方的兵力布置、地形,以及谯蜀和姚秦的形势。
这些东西从一员宿将嘴中说出,自然与兵书上写的大不一样,令刘义兴耳目一新,连眼界都提升了不少。
就在这时,东城传来阵阵欢呼声,“破城了,破城了!”
刘义兴循声望去,果见白帝城东面城墙已被攻破,瓮城城门打开,大批虎卫军甲士冲入城中,与蜀军继续厮杀。
蜀军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全凭白帝城的险要,如今城池被攻破,里面的人不过是困兽之斗。
厮杀持续了一夜,火光亮如白昼。
刘义兴也一夜未眠,第二日辰时,蜀军抵抗方才停止,城中早已血流成河,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和内脏。
长街上,不断有蜀军被押出来,直接砍下头颅。
刘义兴仍旧有些不适应这种景象,在遍地血腥中手足无措,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经历这种场面。
“来!”段宏将一把长刀递到他手上,指着士卒押上来的一员敌军,“大丈夫绝不可有妇人之仁!”
“晋狗,识得谯龙子否?”蜀将歇斯底里的挣扎,呼喊,凶相毕露。
刘义兴盯着此人,迟迟没有下刀。
段宏道:“想想那些阵亡在战场上的将士,想想战死的邓羡,你若是落到他手上,想死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