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人,士卒的热情依旧未减,反而火气更足了。
连刘义武也跃跃欲试。
“你真要上?”刘道规上下打量这个儿子。
刘义武昂着脑袋,“这还有假?儿学了这么多年马,不比他们差,连赛场都不敢试,以后如何上战场与胡骑对战?”
见他这么说,刘道规也就点头同意了。
刘义武兴奋的穿上皮甲,跨上战马,提起毬杖,战马嘶鸣一声,便加入骑队之中。
好歹也是大将军之子,上了赛场,士卒们都有所顾忌,不敢全力施为,刘义武冲了几次,便觉得索然无味。
不过刘道规暗中观察,他的骑术倒也不差,一支五尺长的毬杖,挥舞的虎虎生风。
力气不在那些老卒之下。
“没意思。”刘义武意兴阑珊的退了回来。
“你如此好勇,我将你调入虎班甲骑中如何?”
虎班甲骑是精锐中的精锐,效仿南燕的连环马,人马俱披铁甲,只是少了铁链连接。
铁链相连在正面战场虽然厉害,却容易受到地形和障碍物的限制,还不如这种单一的重骑兵。
其实重骑兵刘道规也不怎么看重,骑兵的优势在于远程奔袭、迂回突击,灵活性和奔袭能力为上,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重骑兵限制太大了,遇上重甲步卒,不见得有多少优势。
“多谢阿父!”刘义武大喜。
“话先说在前面,你要从小卒做起,受军法管制。”
过了今年他就十五了,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差不多这个年纪从军。
汉军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虎卫军没有这么残酷,过了四十便可退居二线,成为辎重兵或者府兵,至五十五岁退役,若有伤残,提前退役,折冲府负责瞻养。
不过按照现在的军制,虎卫军将士至少两百亩田地,军功爵越高,田越多,家中三妻四妾,根据爵位还能蓄养最多五家奴户、十家贱户。
刘道规弄出的这套军功爵制,实际上是通过战功,重新培养出来一批中小地主,让他们成为北伐的受益者,从而坚定维护北伐。
“只要能从军,让孩儿做什么都成!”刘义武初生牛犊不怕虎。
“阿敬,以后他调入你麾下。”
话虽这么说,刘道规不可能真的不管,还是让刘怀敬照着他一些。
“领命。”刘怀敬带着喜滋滋的刘义武去了。
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个冬天,士卒们精气神更旺盛了。
到了年底,刘道规拿出大批牛羊,犒赏将士,连各郡的府兵的也能分到几十斤肉,过上一个肥年。
第403章 谈
新年转眼即至,东西南北,天下诸国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不仅晋室在备战,魏秦也在备战。
拓跋嗣从云中“巡狩”至中山,姚兴将各处兵力收缩回长安。
连刘勃勃的夏国也一改往常的张牙舞爪,收缩兵力,不再袭扰姚秦,让秦国能集中兵力应对这次北伐。
春耕刚一结束,建康送来消息,刘裕选一万三千北府精锐,正在赶来彭城的路上。
封恺立即警觉起来,“为何是彭城?这一战打的是姚秦,宋公当驱兵洛阳才是。”
彭城距离关中数千里,刘裕事先没有半点消息,忽然却赶来彭城,其动机不得不令人推敲了。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带着两万大军……
一万三千大军在刘裕手上,威慑力远远大于别人的十万人马。
当年蒜山、覆舟山之战,他仅凭数千人马就击败了妖贼和桓玄的十万大军。
殷仲文小眼睛忽闪忽闪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刘道规看他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对了,兄长的确是项庄舞剑,但意在魏国!要灭秦,必扼魏,不然魏国十几万铁骑南下,彭城、寿春,乃至建康必措手不及。”
刘裕忽然携一万三千大军不告而来,必然少不了其他心思。
就像丛林中的两头猛兽,见面之后,不会立即扑上来,而是会反复试探。
强势的一方步步紧逼,弱势的一方不断后退。
刘裕一直都是这种勇往直前的风格,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试探。
不过他是猛兽,刘道规也不是弱鸡,心中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越是爬的高,争斗就越是激烈,哪怕是亲生父子,同胞兄弟。
斗而不破的前提是你不能比对方弱。
“传令,虎卫军大张旗鼓,随我南下,迎接宋公!”刘道规一拍大腿。
“领命!”
众将拱手。
当即召集虎卫军。
留在彭城的虎卫军还有八千余众,其他的要么在荆襄,要么休沐在家,仓促之间召集不齐,不过八千骑兵足够了。
四个时辰,一支盔甲鲜明的精骑集结完毕。
清一色的铁甲,手中丈八长槊,胯下高头大马,背后各色旌旗飘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刘道规内穿儒甲,外罩一件紫袍,腰悬新亭侯宝刀,背后一杆偌大的“刘”字牙旗,身边麾盖节杖环绕。
虽没有斧钺和剑班,却跟着一众虎背熊腰的虎贲甲士。
“出发!”刘道规大手一挥。
轰隆一声,马蹄整齐的踩在大地上,发出清脆的蹄声。
四周烟尘大起,就这么一路浩浩荡荡的南下。
不到两日便赶到下邳,一日后,刘裕大军渡水而来。
泗水之上百舸争流,偌大的“宋”字和“刘”字大纛屹立在天地之间。
楼船之上,甲士林立,威严肃穆。
岸上的虎卫骑兵当即列阵,鼓角齐鸣。
士卒们一动不动,若不是胯下战马时不时的打个响鼻,一定会被人当成石雕。
两艘楼船缓缓靠岸,士卒们在刘怀敬的率领下高声呼喊起来:“拜见宋公!”
声如雷震,泗水为之激荡,两岸草木瑟瑟作响。
船上的北府军一愣。
刘裕打的几乎都是内战,刘道规打的是外战,与胡人反复厮杀,士卒的精气神隐隐在建康北府军之上。
楼船还是靠岸了。
但半炷香过去了,竟然没有人下来。
刘道规心中咯噔了一下,以兄长刘裕的霸气,绝不会被眼前的阵仗吓到。
除非……
又过去了半炷香功夫,从船舱中抬出一个步辇。
上面坐着的正是刘裕,身形削瘦的都快认不出了,不过精神尚可,身边跟着叔父刘涓子和几个提着药箱子的郎中。
“兄长!”刘道规大步上前。
“阿规……为何弄这么大动静?”刘裕声音都有些虚弱,不过目光一直落在虎卫骑兵上,满脸羡慕之色。
“兄长北伐,气吞万里,小弟怎可不来壮声势?”
以这种方式迎接他,既是回应他的不告而至,也是以致以军人最高的礼节。
刘裕笑骂道:“我看你这厮……居心叵测,莫非要学汉高祖的鸿门宴?”
笑着笑着,竟然咳嗽起来,刘涓子赶紧上前把脉。
两边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松懈了许多。
刘道规眉头一皱,“兄长身体不适,不如暂缓北伐。”
“再缓上一年半载,便动弹不得了。”刘裕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当年项城之战,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刘涓子手段了得。
但撑了这么多年,已然到了极限。
刘道规心中一阵惭愧,感觉自己多心了,竟然还在怀疑兄长的用心,但眼神一瞟,瞥见他身边的两人,眼神犀利。
两人立即拱手而出,“谢裕、谢晦拜见沛公!”
刘道规一挥衣袖,“两位免礼。”
谢裕客客气气道:“沛公风采过人,今日一见,方才知晓卧龙之号,所言非虚。”
“谢司马谬赞了。”刘道规伤感于刘裕的病状,没有闲聊的兴致,迎接刘裕一同入下邳城。
安顿好了之后,刘道规亲自为刘裕熬药,照料起居。
长兄如父,父亲早早撒手人寰,家中贫苦,刘道规几乎是刘裕一手带大的。
即便因权柄起了些隔阂,但兄弟两人的感情还在。
“寄奴身体本就时好时坏,今强撑病体北伐,一路劳顿,伤病加重。”刘涓子一边配药,一边抱怨。
没有外人在,称呼也就随意了。
本来就是一家人。
刘裕道:“大丈夫马革裹尸还,幸也,岂可死于病榻之上?我一辈子与妖贼厮杀,却未曾与胡人征战过,大憾也。”
“不是有阿规么?你这么急惶惶的过来,还不是受了谢家那两人的挑拨。”刘涓子心直口快,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刘裕干笑两声。
刘道规也尴尬无比。
刘涓子忽地放下手中活计,认真的望着刘裕,“恕我直言,谢家王家终归是外人,你兄弟二人才是一家人,那些士族高门一心挑拨,其心可诛,弄到如今,尾大不掉,你那儿子刘义符斗不过他们,敢放手就要放手。”
“吱呀”一声,刘怀敬和刘怀默悄悄将门合上了。
刘道规越发尴尬。
刘裕苦笑:“叔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无士族高门支持,我刘家如何能有今日权势?灭了司马王谢又如何?二十年后,还会有萧檀赵陈,只要我刘家还在建康,还在江东,就离不开他们。”
士族从东汉时便已成型,三四百年来,一直都是这么运作的,已经形成了强大惯性。
只要掌握一定的权势,无不想着壮大自家门楣。
不是一个“杀”字就能解决的。
不过刘裕的话却提醒了刘道规,若刘家不在建康不在江东,或许就能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