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忽然莫名其妙的浮现起那些谶言来:汉魏末时,人民流移,其死亦半,刘氏五世,子孙系统先基,至甲午之年,刘氏还住中国,长安开霸,秦川大乐,六夷宾服……
高手在民间,能说出这些谶言之人,肯定不是寻常人物。
刘道规脑海中闪过种种念头,来不及梳理,很多想法还不成熟。
刘裕挥挥手,将话题带回北伐,“行了行了,如何做,我心中有数,叔父不必多虑,此战欲灭秦,必先破魏!”
刘道规压下脑海中乱窜的各种念头,“兄长所言,正是小弟所想,拓跋嗣十万人马屯于中山,必有觊觎中原之意,关中险阻,若久攻不下,魏军必至!”
“姚秦奄奄一息,吾反手可灭,然魏国略有实力。”
谈及军事,刘裕满脸红光。
“你兄弟二人莫要深谈,早些歇息。”刘涓子配好了药,识相的出门煎药去了。
刘道规道:“兄长提前北上,莫非是要先攻魏国?”
河北除了拓跋嗣的十万大军,还有长孙嵩、长孙肥、达奚斤的六万步骑,如同一柄利剑悬在头顶上。
这种局面,谁敢集中兵力伐秦?
其实魏国的心思也非常明显,不会这么让刘裕和刘道规这么轻易就灭亡姚秦。
天下形势进入了晋魏秦三国鼎立的局面,其他北燕、夏国、诸凉、仇池还上不了台面。
“那就要看拓跋嗣有几斤几两了,挡不住我的兵锋,那便先图魏国,再灭秦国,一个也是灭,两个也是灭,拓跋嗣十几万人马集中在河北,省得我们翻山越岭去平城找他!”
刘裕眼中光芒四射,完全不像一个伤病之人。
“妙!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兄长用兵如神!”刘道规击节而赞。
谁都知道晋室大张旗鼓的要北伐秦国,谁料刘裕虚晃一刀,狠狠砍魏国一刀。
声东击西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当然,攻秦和攻魏,要看形势发展。
如果魏国被这一刀伤的太重,就可以长驱直入,杀向平城……
刘裕满脸遗憾,“姚兴冢中枯骨,不配为我敌手,可惜你我起家太晚,不能与慕容垂、拓跋珪决胜沙场,实为生平一大憾事。”
这等气魄,这等雄心,当世之人无出其右。
这世道,最缺的便是这等英雄气和霸气。
刘道规忽然感觉刘裕的崛起,或许并非偶然,而是华夏气运的一次回光返照。
有这种英雄气和霸气,北伐大业何愁不成?
任他胡人十万百万,我自提兵北上之!
刘道规大受激励,“如今亦不算晚,拓跋嗣励精图治,其害甚于拓跋珪,若能灭魏,一统山河,你我兄弟也算不枉此生了。”
“哈哈哈,知我者阿规也,今日当浮一大白!来人,取美酒来,今日当一醉方休!”刘裕越说越来劲儿。
不过话刚出口,门就被推开了,刘涓子满脸怒气的闯了进来,“你不要命了,还敢喝酒!”
“扫兴。”刘裕翻身躺下,拉起锦被盖住了头。
第404章 谋
在下邳休整了半个多月,一直到刘裕身体有所好转,方才溯泗水而上,进入彭城。
攻打姚秦的方略,也在王元德、徐羡之、谢裕、谢晦、封恺等人的参谋下,制定完成。
北路,以朱龄石朱超石为将率北府军攻打蒲阪,中路以毛德祖、刘钟、沈庆之、萧承之、赵伦之诸部,攻打潼关,南路调汉中沈田子所部一千精锐虚张声势,佯攻武关。
三路人马来自各自阵营,互不影响,避免发生摩擦。
但实际上,主攻方向还是中路的毛德祖所部,水陆大军加起来足有三万之众。
刘道规八千精骑和刘裕的三千精锐坐镇彭城,一面防备北魏,一面静观形势变化。
北面的魏国,刘道规特意写了一封信过去,邀其会猎关中,一同攻打姚秦。
不过这封信石沉大海,过去了一个多月,没有引起半点水花。
拓跋嗣依旧屯兵于中山,镇守邺城的长孙嵩手握三万精骑,魏国的各种粮草军械向邺城聚集。
江陵、襄阳、许昌的粮草送往弘农、顺阳,建康的粮草则送往彭城。
各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没等到秋收,大战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刘道规以晋室的名义,再次给魏国下了一道国书,邀其一同伐秦,平分其地。
这一次拓跋嗣有了回复,竟然是劝和的,说什么晋人据江淮,鲜卑据河北,羌氐居关中,三足鼎立,大势已定,晋室屡屡举兵北伐,劳民伤财,北方百姓深受其害,劝刘道规和刘裕“安天命,识人心,否则将步桓温之后尘”。
“敬酒不吃吃罚酒。”刘道规冷笑一声,将魏国国书扔在地上,“再给拓跋嗣下一道国书,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放开枋头、黄河、清河等河道,不要阻拦我们水军。”
魏国虽然丢了滑台、黎阳等重镇,但依旧掌控河内、河东二郡的水道,还将枋头捏在手中。
关东水网,枋头是南北运河的节点。
魏军只需少量战船,便可轻易截断晋军的水道。
其实前面两封信,不过是试探,真正的用意在最后一封。
谢裕拱手道:“拓跋嗣屯兵十余万河北,定不会借道。”
“借不借不是他说了算。”
刘裕正在养病,军务都由刘道规主持。
名为借道,实则是找魏国的麻烦,将魏国提前拖下水,以达到重创魏军的目的。
“既是伐秦,何必招惹魏国?”谢裕没参与刘裕与刘道规的决策中,不知道战略规划已经变动。
刘道规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不重创魏国,足下以为能毫无顾忌的西进灭秦吗?”
谢裕一时语塞,能问出这些话,足见他对军事一无所知,甚至连眼下的大势都没弄明白。
自谢玄之后,谢家人在军事上一代不如一代。
面对刘道规的质问,气氛弄得有些僵。
不过他旁边的谢晦道:“莫非大将军欲一石二鸟?妙哉、妙哉,声东击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上之上也!”
一席话,既恭维了刘道规,也解了谢裕的尴尬。
刘道规扫了一眼此人,年纪轻轻,温文尔雅,出尘脱俗,不自觉的令人心生好感,“宣明有先见之明。”
谢晦抚了抚衣袖,“那么这封国书当有在下来写,还望大将军允准。”
“咳——”一旁的殷仲文咳嗽了几声。
这种活一向是他来干的,如今却被谢晦抢了去。
但人家既然主动请缨,刘道规也不好拒绝,“取纸笔来。”
殷仲文与谢晦不合,甚至斗起来,对刘道规不是一件坏事。
这些士族并非铁板一块,相反,如果他们一团和气,谦和恭让,刘道规就要警惕了。
军吏端来纸笔,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一封义正辞严、言辞犀利的国书挥就。
直接以华夏正统的名义,斥责魏国贪婪无度,侵占并冀幽三州,犹嫌不足,还觊觎中原,此番北伐,魏国最好缩首于平城,观王师破敌,若出兵助逆,恐片甲不归,悔之晚矣……
这封国书更像是一封战书,意在激怒魏军南下。
辞藻虽不如殷仲文华丽,却入木三分,准确把握到了刘道规的心思。
刘道规越发对此人刮目相看,刘裕重用他为丞相府主簿,绝非一时兴起。
殷仲文看完后,脸上的不忿之色消失,不过还是深深的望了一眼谢晦。
“立即送至中山,传令水陆诸军,三日后出兵北上,进入滑台!”刘道规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领命!”
将领们声音洪亮……
中山。
“刘道规不过一贱小,竟敢威胁朕?”拓跋嗣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接到国书后,忍不住勃然大怒。
北魏发展了这么多年,国力逐渐强盛。
拓跋嗣手握十余万步骑,而晋军所有兵力加在一起不到五万,竟然上门来威胁他,脾气再好的人,也忍受不了。
崔浩道:“此激将之法也,晋军兵锋正锐,刘道规剑指天下,气盖山河,当此之时,应暂避其峰,纵其西去,然后兴兵塞其东归之路,此为上策也。”
秦国兵力二十万,魏国也有三十万上下,晋军来势汹汹,以五万左右的兵力,以一敌二,虽然狂妄,但也不得不承认北府军的战力。
振威将军娥清道:“中原北府军不到两万,我军十数万,难道还要避他们锋芒?传出去,国威何在,陛下颜面何在?”
冀州刺史阿薄干也站了出来,“先帝起兵以来,何曾被人如此欺凌过?晋军主力皆在弘农,我军在平原南下,先去青州,再取徐州,十万铁骑南下,就算拿不下彭城,亦能捣毁江淮。”
拓跋嗣本来听进去了崔浩的话,但二人动不动就“国威”、“颜面”、“先帝”的,让拓跋嗣的怒火又被挑动起来。
按照鲜卑人的规矩,皇帝若是没有战功,那么皇位肯定坐不稳。
这一次刘道规和刘裕欺负上门了,如果拓跋嗣还无动于衷,国中的这一群勋贵必然会轻视他。
所以即便明知崔浩计策老成持重,拓跋嗣也不能听从。
身为皇帝,要考虑的问题绝不止战争,还有人心……
而且现在拓跋嗣也需要一场大胜增强威信,不然等等国策,都会面临问题。
拓跋珪敢大刀阔斧的推行计口授田、改牧为耕等等国策,正是因为各种战功加身,国中勋贵豪酋无人不服。
拓跋嗣却没有。
打不得赢是一回事,手握十几万步骑,不敢应战,又是另外一回事。
“陛下……”
崔浩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拓跋嗣制止了,“传令长孙肥镇守河内,长孙肥与达奚斤围攻黎阳,他刘道规不是要打吗?朕就陪他打!”
“皇帝英明!”帐中的豪酋勋贵欢呼不已。
“陛下英明!”崔浩也钦佩不已。
拓跋嗣调门喊得高,却并未失去理智,仔细一想,魏军并没有南下攻宋,而是扼守河北。
本质上,还是在观望晋秦之战。
而大军铺在黄河以北,也能最大限度的牵制晋军,彭城的晋军不到两万,肯定无法攻打河北,拓跋嗣年纪虽轻,城府极深。
骑虎难下之势被他轻松化解。
“报,北府军一万三千步骑,进入滑台!”这时斥候在大帐外禀报。
“刘道规小儿咄咄逼人,欺陛下太甚!”娥清口口声声带着拓跋嗣。
他并非鲜卑人,而是代郡的羌人豪酋。
拓跋嗣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崔浩问道:“刘道规刘裕何在?”
“俱在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