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符全身一颤,但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当众斥责,拉不下面子,面红耳赤道:“我乃当朝丞相,迁都之事,动摇国本,关乎万民福祉,岂能三言两句便决断?”
司马尚之、谢裕、谢混这些人眼中闪过幸灾乐祸之色。
将刘义符顶到前面,为的就是今日。
刘道规若对他动手,便是欺负刘裕的子嗣,私德有亏。
若是压不住他,迁都之事也就另当别论了,而且还会影响到了刘道规的威信。
勾心斗角,这些士族高门都是行家里手。
这时刘穆之站了出来,“迁都乃国家大事,当有陛下定夺,宋公新近继位,当丁忧三年,以示孝道,不宜参与此事。”
按晋制,凡父母或祖父母死后,嫡长子或承重孙不得任官、不得应考、不得嫁娶、不得赴宴,要在家守孝三年,闭门读书,谢绝世务。若居官者,一律解除职务,守在家中二十七个月。
刘穆之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剥夺了刘义符参议此事的资格。
刘义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居丧守孝怎可与国家大事相提并论!”
此言一出,令在场所有人侧目。
两晋以孝治国,孝道是这时代的规则,刘义符大庭广众说出这些话,已经犯了大忌。
不过这也正常,他本来就是纨绔子弟,德性才干皆不足,被人急匆匆的扶上来,在这种场合,很快就原形毕露。
刘道规立即抓住把柄,“如此德行怎堪继承宋公之位?怎能为当朝丞相?退下。”
家丑不可外扬,他的事以后再说。
“我、我……”刘义符也明白自己失言,面色铁青。
“退下。”刘道规对他失望至极,可以容忍他的立场不同,却忍不了他的无能与愚蠢。
刘义符只能悻悻的退到司马德文旁边。
刘道规朝皇帝司马德宗拱手,“臣与北府诸军,请求陛下迁都长安,克服神州,恢复华夏!”
声音无比洪亮,宛如一柄柄利剑刺了过去。
司马德宗还是那副痴痴傻傻的神色。
司马德文扔了一顶大帽子下来,“大将军忠心为国,有诸葛武侯之风真忠义之士也,然则迁都非一朝一夕之事……”
刘道规不等他说话,直接打断,“我问的是陛下,可惜琅琊王还不是陛下。”
司马德文脸色一变。
刘道规看都不看他,第三次朝司马德宗拱手,“臣恳请陛下迁都长安!”
身后的虎卫军自发的踏前一步,“恳请陛下迁都长安!”
司马德宗直愣愣的望着士卒,身边无一人敢说话。
“陛下既然不回答,便是默认了,臣代数万北伐将士、北国无数百姓拜谢!”刘道规直接霸王硬上弓。
这次还朝,本就不是来商量的。
其实他们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第426章 定
“既然大将军一意迁都,我等岂敢不从命,然,可否放陛下与百官返回建康收拾一二?”这个时候司马家威望最大最年长的谯王司马尚之站了出来。
“不必这么麻烦了,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诸位先行北上,家眷财货,随后登船。”刘道规一挥手,刘大目带着一众水军直接登上所有船只,将朝廷的水军、禁军全部控制起来。
来都来了,肯定不能放他们回去。
倒是不怕他们造反,而是不想节外生枝。
这种事情越稳妥越好,当年司马昭弄出一个当街弑君,让晋朝的脊梁到现在都伸不直。
连董卓都知道先废了皇帝,然后在鸩杀。
司马家的人死不死刘道规不在意,但若是有人暗中作祟,溅自己一身污血,就不妙了。
皇帝身边文武官吏一脸铁青,却没一人敢出言反对。
刘道规心生鄙夷,对付他们,最好不要按他们的方式去尔虞我诈,提着刀直来直去,效果反而更好。
当年五胡乱华,胡人们从来不会跟他们讲道理。
士族高门的软弱是与生俱来的。
“陛下请!”刘道规指向自己的楼船。
司马德宗呆呆傻傻,仿佛一株草木般,被司马德文扶着。
司马德文不动,司马德宗也不动,文武官吏也不动。
似乎在无声的反抗。
刘道规冷笑一声,“押上来!”
虎卫军提着一众人犯上前,赫然是几日前正面顶撞刘道规的王鉴。
袁鹤摊开一份卷宗,大声念道:“经查,琅琊内史王鉴,侵占良田八万一千又四十七亩,荫庇流民三千五百七十三户,其子侄罪案一百七十五起,罪大恶极,按律,当处以斩刑。”
没人经得住查,这些高门没一个是干净的,即便有那么一两个洁身自好,也架不住子嗣胡作非为。
士族尚有可取之处,但高门的本质,其实就是欺压,不欺压平民百姓,便体现不出高门的高高在上……
这是天性,也是人性,就像猫儿一定会偷腥。
士卒将三百多口人犯按在江边,哭嚎声求饶声一片。
“谢司马可有异议?”刘道规望向谢裕,将一道道罪状直接甩在他面前。
谢裕连忙捡起,“大将军……处置公允……”
“行刑!”刘道规大手一挥。
士卒们手中长刀落下,三百多颗人头滚落江水之中。
文武百官脸色越发难看,生在温润水乡中的他们,一辈子很难看到这种血腥场面。
琅琊王氏自此落幕,族中一千余青壮,全部流放南中。
刘裕以前饶了他们一次,但事实证明,这些人并不会吸取教训,千方百计想着反扑。
“本大将军不想再说第二次,请诸位登船。”刘道规手按刀柄,扫视众人。
目光落在谁身上,谁就低下头去。
一百五十年的晋室,竟然一个有气节的人都没有。
曹魏尚有曹髦拔剑登辇,杀出皇宫,与司马家鱼死网破。
蜀汉的二代将吏,几乎大半殉国,蜀汉已经灭亡了,姜维还在孤军奋战,意图日月幽而复明,社稷危而复安。
就连东吴亦有张悌、沈莹、陆晏、陆景等人血战殉国。
北国沦丧时,司马家的皇后对胡人投怀送抱,怀帝司马炽和愍帝司马邺为刘聪行酒洗爵、如厕执盖,受尽屈辱,只求苟活,却还是被胡人毒杀……
天下落入司马家之手后,已经一代不如一代,平日高高在上,机关算尽,事到临头,连个敢仗义执言之人都没有。
“请!”刘怀默和刘义武大吼一声。
司马德文全身一颤,竟然第一个扶着司马德宗向楼船走去。
连他身边的司马尚之都满脸愕然。
皇帝和琅琊王动了,其他人自然不会再僵持下去,默默的跟在后面。
刘道规目光落在司马尚之身上,“莫非谯王欲效蜀汉北地王刘谌?”
“大、大将军误会了,大将军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中国之威仪,功盖万古,晋室亦赖之中兴,在下……不敢效仿刘谌,亦不必效仿……”
司马尚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说话这么好听,弄得刘道规都不好意思再针对他,“既然如此,请谯王登船。”
“不敢不敢。”司马尚之一溜小跑,追上了司马德文和司马德宗兄弟两人。
滑稽的模样,让虎卫军将士都面露鄙夷之色。
所有人都上了船,在百余艘艨艟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的北上。
“从今日起,汝回京口老宅,为汝父守孝三年。”刘道规目光转向刘义符。
刘义符脸色一沉,“我……”
“你不愿意?”刘道规冷冷望着他。
刘义符强词夺理道:“景皇帝曾有定制,守孝亦可夺情。”
魏吴东兴之战,司马师起十五万大军兵分三路,被诸葛恪、丁奉等将击败,魏军死伤甚众,司马师下令丧礼从简,守丧期间也不禁止婚嫁和入仕。
永嘉之乱,南渡的侨民家家户户有丧,王敦多次引用此例,下令一切从简。
温峤亦以寇侵为由,不至其母的殡葬,引起朝廷非议。
“当年社稷风雨飘摇,如今北伐初成,天下无事,不用夺情,孟干之何在?”刘道规心中一阵悲哀,他说出这种话,可见根本没将生父的死放在心中。
刘裕在世时,对他百般宠爱,如今他却连守孝都不愿……
孟干之拱手而出,“属下在!”
“遣五十虎贲送宋公返回京口老宅,日夜保护,若有半点差池,我唯你试问。”
“领命,宋公请!”孟干之满脸冷峻。
“我是宋公,还是当朝丞相,谁敢对我发号施令!”刘义符像一个任性的孩童。
然而他身边的护卫和掾吏已经自行退散了。
刘道规本打算先将他控制起来,切断与士族之间的联系,以观后效,给两边都留些颜面,没想到他竟还看不清形势。
“从今日起,废除汝丞相之位!”
“你——”刘义符面如白纸,手握腰间剑柄。
虎卫军挡在面前,被刘道规推开,厉声道:“把剑拔出来!”
刘义符全身一颤,手却始终不敢动。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直接死在手上的胡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一个黄口竖子,有胆量拔剑,刘道规也会对他高看一眼。
但等了许久,剑始终没有拔出来,他的手也不愿松开。
刘道规对他失望透顶,盯着他许久,却一句话都不想说,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直到这时,他才在身后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不过趁人之危,夺我家之物,若我父还在,你还敢如此吗?”
跟他继续废话已经没了意义。
这种话说出,叔侄之间最后一点情分也烟消云散了。
刘裕活着的时候,也不敢这么说。
不过窗户纸捅破了也好,刘道规大步离去,刘怀肃看不过去了,追了上来,“阿规,车兵毕竟是你亲生兄长之子。”
“他若不是兄长之子,还能活到今日吗?”刘道规异常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