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江山 第342节

  这年头能建坞堡的都不是寻常人物。

  北方的坞堡还要抵抗胡人进犯,南方的坞堡则是豪强对抗官府的堡垒。

  光武帝统一中原后,也曾下令摧毁坞堡。

  刘道规并没有一刀切,只针对江淮地区,还是从豪强手中赎买过来,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有刘义武和王镇恶的所作所为,荆江豫扬的豪强们前所未有的顺从。

  赎买的价格比刘道规想象当中的还要低一些,甚至很多豪强主动半价出手,也有一些豪强直接献给官府。

  当然,也有一些顽固不化者,想要继续占据坞堡。

  刘道规也不客气,当地官府随便翻一翻旧账,就能找出他们的种种恶行出来。

  刘义武率虎卫军上门,全家老小一同流放南中,庄园、宅邸、田地直接分给当地贫民。

  本来还有几家豪强准备起兵造反,却得不到百姓的支持,虎卫骑兵一到,顿时烟消云散。

  迁都只是手段,抑制豪强,斩断士族高门的根基,才是最终目的。

  刘道规没有任何手软。

  解决完这些不听话的豪强,便下令建康富户、江左豪族迁徙关中。

  石头城港口上,挤满了大小漕船和商船。

  “落叶归根,主动迁入关中,可升为良户,分得上乘水田!”

  “大将军有令,入关中者,不论出身不论门第,过了科举考试,便可入仕从军,为官为将!”

  一队队胥吏在人群中高声呼喊。

  一开始人群还如丧考妣,但听到“过了科举考试,便可入仕从军,为官为将”后,顿时眼前一亮。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每个阶层都想往上爬,一鲸落万物生,那几家士族高门被整治后,空出大量资源,让每个阶层的上升通道变宽。

  只要有好处,就不怕没人往里面钻。

  良户就是良家子,入仕从军优先考虑,这种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王谢桓殷庾这些高门当年也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次等士族而已,衣冠南渡之后,方才发展壮大,如今迁都长安,相当于一次重新洗牌。

  有眼力的人自然知晓其中意义。

  “大将军万岁!”

  “大将军万岁!”

  本来低沉的气氛,忽然变的热烈起来。

  刘道规苦笑不已,人果然都是趋利的,对自己有好处,刀山火海都会有人奋不顾身。

  除了这些富户,建康城中百姓也有很多愿意北上的,大部分都是北府军的家眷和亲戚,北府军都迁去关中,他们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跟过去,也能跟着吃肉喝汤。

  刘道规来者不拒,迁入关中的晋人越多,根基就越稳固,便能以人口优势同化羌氐匈奴鲜卑诸族。

  船只络绎不绝的北上,夕阳中的建康城依旧雄伟不凡,气势万千。

  殷仲文低声道:“建康虎踞龙盘,有王气,秦始皇一统六国南巡至此,掘京口之龙脉,大将军迁都长安,建康不可落入外姓之手。”

  “所谓王气,不过是人心而已,历来定都于此地者,哪一家能得长久?从今往后,建康守军驻扎在广陵。”

  刘道规更青睐广陵和襄阳。

  广陵依江靠海,如果发展起来,便可削弱建康的“王气”,其地位于江北,利于北军驻扎。

  襄阳位于长江上游,乃江左咽喉和门户,更靠近关中一些。

  只要这两地稳稳捏在手中,就不怕建康脱离掌控。

  “大将军心胸之宽广,古今罕有,然则建康乃前朝旧都,人心依望,可换名去其势。”殷仲文似乎对建康存在某种敌意。

  他是西府的人,天然看建康不顺眼,即便改朝换代了,心中的芥蒂还在。

  “不必了,衣冠南渡,华夏在此地重振旗鼓,此大功也,我等迁都关中,不可遗忘旧事,建康之名,可令后辈勿忘永嘉之耻!”

  刘道规没精力浪费在这些琐事上。

  地名不是说改就改的,需要重写典籍、公文、传檄天下,一套下来,又要花费不少钱粮。

  既然效仿大汉,汉初的无为而治与民休息也当继承。

  只要关中恢复,北魏北燕夏秦二凉都只是边角料而已。

  治胜大于战胜,慕容皝、苻坚、慕容垂都曾强盛一时,却转眼覆灭,刘道规个人觉得问题都是出在内部。

第436章 王

  等到八月秋收之后,刘道规方才率虎卫骑北上。

  留下刘怀默为征虏将军,镇守广陵,建康降为行台,由朝廷直辖。

  人还在北上的路上,长安朝廷就传来皇帝司马德宗的诏令和百官的劝进书,让刘道规进位汉王。

  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按照以往的流程,刘道规上表请辞。

  行至洛阳,第二道诏令又到了,还有刘义兴、刘穆之、毛德祖、沈田子、沈林子、朱龄石、朱超石、王元德、萧承之等重将的劝进书。

  “大将军力挽狂澜,北击诸胡,收复中原恢复华夏,此等功勋,震古铄今,合当进位为王!”同行的王镇恶、王仲德、段宏诸将也来劝谏。

  其实流程大家都心知肚明,之所以不厌其烦,其实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何德何能能进此位?北伐大胜,全赖诸位将军以及将士浴血奋战,此事日后再议,不必多言。”刘道规做做样子,谦虚起来。

  进入潼关,皇帝的第三道诏令下来。

  “朕以寡德,嗣守鸿基。然天命靡常,历数有归。今观大将军沛公,禀乾坤之正气,含辰象之纯精。自桓玄僭逆以来,拯溺救焚,夷凶翦暴。北擒慕容超,南枭卢循,西定谯纵,东平孙恩。克复神州之功,再造社稷之勋,虽伊尹之辅商周,霍光之安汉室,未足比也。

  盖闻神器之重,非庸才可居;大宝之位,必圣哲是授。

  桓玄举兵之时,晋室已亡,全赖故宋公与大将军奋戈而起,再造社稷,今宜顺天应人,裂土分疆以成汉国……”

  诏令洋洋散散千余言,言之凿凿,并不似之前的虚情假意。

  可见司马家也有明白人。

  刘道规目光望向诏令的最后,除了皇帝玉玺、尚书台玺,还有琅琊王司马德文的印绶,不难猜出这份诏令出自司马德文之手。

  以前在建康,他跟司马尚之蝇营狗苟,入了长安,人变清醒了,也通情达理了。

  其实诏令中并没有说错,桓玄篡位时,晋室就已经亡了。

  全靠刘裕和刘道规率北府军将它拉了起来。

  “天命在吾,却之不恭。”刘道规朝西面拜谢。

  “汉王!”

  “万岁!”

  周围将士立即欢呼起来。

  走到了这一步,剩下的不用猜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刘道规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

  渭水两岸,挤满了汉羌百姓,“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如同朝见天子一般,可见迁都长安深得人心。

  “拜见汉王!”刘义兴和刘穆之率一班文武迎接。

  人群之中,不见王谢庾郗等高门,都是一些萧、陈、袁、臧等小士族,刘道规不禁有些奇怪,几个月前司马德宗和司马德文遇刺之事,刘义兴禀报过,不过后面忙于剿贼,便没怎么上心了。

  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好问。

  不过看刘义兴沉稳自如的样子,应该已经处理妥当了。

  “诸位免礼!”

  “谢汉王!”

  一套礼仪下来,刘道规感觉比上战场还累,浑身都不自在。

  不过这些东西少不了,周礼有言:凡国之大事,治其礼仪,以佐宗伯。

  华夏素有“五礼”之说,祭祀为吉礼,冠婚为嘉礼,宾客为宾礼,军事为军礼,丧葬为凶礼。

  周朝以礼治国,享八百余年之国祚。

  胡人没有礼制约束,父子兄弟自相残杀,冒顿杀其父,拓跋珪也死在亲儿子手上,慕容氏若不是代代手足相残,也不至于落到今日境地,残存的北燕,已经跟慕容家没有关系,被晋人冯跋反客为主,篡夺了江山。

  华夏王朝虽然也有,但至少不敢如冒顿一般明目张胆。

  群臣礼毕,司马德文才扶着皇帝司马德宗出来,手上捧着玉玺,恭敬无比道:“汉王天纵圣德,灵武秀世,一匡颓运,再造中夏,固以兴灭继绝,舟航沦溺矣,今晋祚已衰,汉运当兴,司马氏愿禅位于汉王。”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落在刘道规身上。

  刘道规也是没想到司马德文这么积极,扫了一眼旁边的刘义兴,一脸的理所当然,心中顿时明了,应该是他早就运作好了,只等自己回来。

  不过刚刚进位汉王,直接登基称帝,于礼不合。

  以前当大将军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现在为汉王,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后世。

  虽然汉代晋是大势所趋,但中间的环节和流程不能少。

  正在想如何推辞时,北面一阵烟尘奔来,“报——刘勃勃率两万骑兵攻破云阳,全城八千六百余口无一幸免,于泾水之畔铸骷髅台,祭拜天地,去刘姓,改姓赫连,号称赫实与天连!”

  喜庆的气氛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云阳位于长安西北,泾水入关中的咽喉之地上。

  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筑直道,自九原至云阳,以连接关中与朔方,并移民五万家于此。

  汉太始元年(前96)又迁各地豪强于此,建甘泉宫,又称云阳宫,汉武帝常在此避暑。

  匈奴骑兵已经杀入京畿之地。

  赫连勃勃早不来晚不来,刘道规刚到长安,他就屠戮云阳城,筑骷髅台,摆明了是给刘道规一个下马威。

  之前对付姚秦,也是如此,凭借骑兵优势避实击虚,弄得姚兴焦头烂额。

  刘道规脸色阴沉,握住司马德文的手,将玉玺推了回去,“胡虏如此猖獗,臣不敢从命,此事日后再议!”

  司马德文也没了兴致,“全凭汉王做主。”

  “儿无能!”刘义兴满脸通红,头都抬不起来。

  出了这种事,他责无旁贷。

  毛德祖和萧承之满脸羞愧,半跪于地,“末将死罪!”

  “不怪你们,只怪胡虏寻了一个好时机,快快请起。”刘道规扶起三人。

  赫连勃勃出了名的凶残狡诈,萧关在他手上,相当于关中门户洞开,他想攻哪里就攻哪里。

  这大半年里,夏国也没闲着,一直在整军备战。

  而且胡人一直都有秋冬劫掠的习性,如今正是秋高马肥,匈奴人不可能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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