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顺帝听罢,非但没有不满,反而眸中微露欣慰之色,觉得姜念坦诚,懂得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危,且是个重视家眷亲情的。
略一沉吟,泰顺帝忽而含笑道:“既如此,朕便将昔日宁国府赐予你,如何?”
姜念一怔,连忙躬身推辞,道:“臣何德何能,敢居此等府邸?望圣上收回成命。”
泰顺帝摆手笑道:“你功在社稷,居此府邸,正合其宜。”
姜念又谦辞了一番,泰顺帝只是不允,方才郑重叩首谢恩。
原来,泰顺帝早有此意。姜念所娶之女,乃荣国府贾元春,若居宁国府,倒是合宜。只是此前时机未至,如今姜念功绩卓著,又即将认祖归宗,赐此府邸,正是水到渠成。
泰顺帝又温言道:“既如此,朕再拨二十名天子亲兵随你左右,轮班值守,以护周全。”
姜念又谦辞了一番,才又郑重叩拜:“臣谢圣上隆恩。”
侍立一旁的任辟疆,心中不禁暗叹:“看来他要认祖归宗了!”
待姜念退出澹宁居时,见赤日当空,他心中却如潮水翻涌,难以平静。
宁国府之赐,二十名天子亲兵相随,却并未加官进爵,皆是一个信号——他姜念,或许不日便要以“袁易”之名,堂堂正正立于天家玉牒之上了!
……
……
赤日高悬,晒着神京西郊的官道。
忽见一队人马自畅春园方向迤逦而来,尘土飞扬间,当先一骑正是身着二等侍卫官服的姜念,虽是一身锦衣玉带,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风霜之色。
身后紧随蒙雄并一群天子亲兵,皆鲜衣怒马,威风凛凛。
一行人踏进神京城,街市繁华,人烟阜盛,酒楼茶肆高悬彩幌,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更有那富贵人家的轿马穿梭其间,香风阵阵。然姜念归心似箭,未作停留,径直穿城而过,出朝阳门,沿官道土路,直奔东郊姜宅。
及至宅前,阖家上下早已翘首多时。
元春领着薛宝钗、景晴并邢岫烟,并香菱、抱琴、袭人、晴雯、金钏、玉钏、莺儿、绿漪、红霞、茜雪一众丫鬟,皆在垂花门内候着。
众人见姜念风尘仆仆地进了垂花门,额上汗珠涔涔,肤色亦比先前黑了些许,想是数月奔波,受了日晒风吹。
元春登时眼现波光,数月思念之情及眼下团聚之喜,皆化作珠泪滚落。
薛宝钗虽素来稳重,此刻亦眼眶微红。
元春拭了泪,含笑道:“大爷一路风尘,想是暑气逼人,且先用些冰镇绿豆汤解解乏罢。”
元春知道姜念素喜绿豆汤,因而家中常煮绿豆汤,尤其是夏季。今日的冰镇绿豆汤,便是元春特意为姜念备下的。
姜念进得堂屋,见桌上早已备下青瓷冰碗,碗中绿豆汤澄碧透亮,浮着碎冰,凉气丝丝缕缕地沁上来,未饮已觉清爽。
香菱忙执勺,轻巧地盛了一碗,双手奉上。数月未见,当她奉碗时与姜念对视,竟有些害羞。
姜念接过,快速将这碗冰镇绿豆汤用尽,觉得一股凉意自喉间滑下,直透胸腹。又用了第二碗,方觉过瘾,长舒一口气,笑着说了声:“畅快!”
元春见他官服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身上,心疼不已,柔声道:“这般暑热,又骑马跑远路回家,衣裳都湿透了,快些沐浴更衣,免得着了凉。”
说罢,便命人备下香汤,自与香菱一同服侍。
浴房内,热气氤氲,兰汤馥郁。
姜念浸在温热水中,浑身筋骨渐次舒展,连月奔波的疲惫似也被这温水化开。
元春立于身后,执起犀角梳,一面轻轻为他篦发,一面细语家中近况,包括了此前分发那两大箱扬州土物之事,只是没提她被当众撵出荣国府之事。
言语温柔,如春风拂耳。
香菱则跪坐一旁,纤指轻按姜念的肩颈穴位,力道恰到好处,教人通体舒泰。
及至浴毕,更衣束发,一身清爽。
姜念换上靛青家常劲装,腰间松松系一条玄色绦带,显得肩宽腰窄,英气逼人。
元春替他整了整衣领,情不自禁端详,心内甚是喜爱甜蜜。
香菱见元春看得痴了,抿唇轻笑,暗道:“真好呢!大爷终于回家了!”
第238章 宣布搬家,女眷惊喜
姜念沐浴更衣毕,已是酉时。
正值夏季,昼长夜短,金乌仍悬在天边,将窗棂上的雕花映作一片灿金。
家中已备下接风家宴,就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
汪厨娘亲自掌勺,整治了一桌地道的金陵风味。
一碗清炖蟹粉狮子头,肉若凝脂,汤似琥珀;一碟盐水鸭,皮如霜雪,肉现胭脂色,咸中带鲜;另有几样时令小菜,以及一道莼菜银鱼羹,汤色澄澈见底,莼菜碧如翡翠,银鱼白似新雪,在汤中浮沉,煞是好看。
姜念先入了上座,元春领着贺赟、孟氏随后入席。
姜念又叫薛宝钗、景晴、邢岫烟三人同席。
三人道了万福,这才依次落座。
薛宝钗今日精心妆扮过,穿一件蜜合色对襟衫子,下系月白百褶罗裙,发间簪了支点翠珠花,还戴着珍珠耳坠;景晴则是一身杏黄纱衣,玉色马面裙,鬓边斜插一支簪子;就连平日简朴的邢岫烟,今日都特意妆扮了一番,着一袭淡绿素纱衫,松花绫裙,簪着玉钗。
席间伺候的丫鬟仆妇足有十余人,或执壶斟酒,或捧巾侍候,或持箸布菜,进退有度,井然有序。
不见蒙雄,原是姜念体恤他方归家,叫他回去陪伴妻子并丈人丈母了。
姜念今日倒是有喝酒的兴趣,却也没打算喝多。
众人见他兴致颇高,也都凑趣,或问他此番南下的差事,或请他讲些南边风物,姜念便择了些说了。
这时,孟氏笑吟吟问道:“大爷此番奉旨南下整顿盐政,又立下大功。适才听得蒙雄升了五品龙禁尉,不知大爷得了什么封赏?”
孟氏这一问,众人纷纷盯着姜念,早就好奇此事了。
满座顿时鸦默雀静。
元春持箸的手微微一顿,想起方才伺候沐浴时,这问题便在舌尖上滚了几滚终究未问出口,此刻被孟氏道破心事,不觉凝眸望向姜念。
连贺赟都放下了箸,目光灼灼。
姜念却不急答,先呷了一口酒,待酒液在舌尖转了转,方含笑道:“蒙圣上隆恩,特拨了二十名天子亲兵随侍左右。”
众人面上都不见讶色。
这天子亲兵护卫之事,早随姜念回家时便知晓了。
姜念又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箸莼菜,待那翠玉般的菜叶入了口,方徐徐道:“另有处宅院赐了下来,咱们明日收拾箱笼,后日便迁过去罢。”
这话犹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涟漪。
元春忍不住问道:“赐的是何处宅院?”
姜念转眸望她,眸光在烛火映照下流动:“不是别处,正是昔日的宁国府。”
一语既出,恍如惊雷炸响。
什么?圣上竟将昔日宁国府赐予我们家大爷了?
震惊过后,便纷纷惊喜起来。
贺赟与孟氏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喜色,不约而同在心里想到:四爷这般安排,莫不是要让念大爷认祖归宗了?不然凭念大爷如今的官爵,怎配入主那座宁国府?
元春一时间怔在当场,烛光映得她面色忽明忽暗,心中两股念头如走马灯般转过:
其一,想她的大爷多半是龙种,如今圣上赐下宁国府,又特拨二十名天子亲兵随侍,岂非又添一证?
其二,忆及当初宁国府倒台,府邸被朝廷收回,与姜念有干系。而如今,姜念竟要入主这座国公府邸了!何况,最近她才被当众撵出了荣国府,近日都没再踏进荣国府的门,现在却要以主母的身份随着夫君入主宁国府!
姜念见元春发怔,笑道:“怎么不动箸了?这狮子头凉了可就辜负汪厨娘的手艺了。”
元春这才如梦初醒,正要回话,见姜念亲自夹了一个狮子头放在了她碗中,她忙道谢,心里竟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姜念又对元春道:“明日咱们除却在家收拾箱笼,还须遣人去宁国府洒扫一番。那宅院久无人居,虽则轩昂,只怕积尘蛛网,须得拾掇,方好搬进去的。”
元春忙应道:“是,大爷思虑得周全。”
姜念又含笑看向贺赟、孟氏二人,微微一笑,道:“我早说过,你二人在我心中,原似长辈一般敬重,况咱们家也离不得你们。此番迁居,自当请二位同往。我会给你们安排一处清静院落,虽不比正宅宏阔,却会独门独户。”
贺赟听了,忙道:“大爷如此厚待,我岂敢推辞?自当随往效劳。”
孟氏则笑吟吟道:“大爷既这般抬举,我们巴不得搬过去呢!横竖跟着大爷、奶奶,总比咱们住在东郊强。”
姜念举杯笑道:“你们都晓得,我素来不喜饮酒,今日已饮了几杯了,咱们共饮此杯,便用饭罢,我倒是想用饭了。”
元春、贺赟、孟氏并薛宝钗、景晴、邢岫烟等俱各举杯饮尽。
此时饭已摆上八仙桌,一大盆碧粳米饭,热气氤氲。
姜念方欲唤香菱盛饭,元春却已执起匙,亲自为他添了一碗,递至跟前,柔声道:“大爷且用。”
姜念含笑接过,众人亦各自用饭。
一时饭毕,姜念与贺赟、孟氏一同出了内宅。
元春则进了卧房,独抱琴一人随侍。她坐在曲尺罗汉床上,手执团扇,望着摇晃的烛火,心中思绪万千,只默默出神。
内宅众女眷已按捺不住,纷纷议论起搬入宁国府之事。
晴雯、金钏、玉钏皆是元春当年自荣国府陪嫁来的丫鬟,如今听闻竟要住进宁国府,皆觉新奇。晴雯笑道:“咱们原是从荣府出来的,如今倒要住进宁府了,岂不是造化弄人?”
金钏抿嘴笑道:“可不是?宁府紧挨着荣府,如今咱们搬进去,倒是成了荣府的邻居了,也不知荣府的人会怎么议论咱们呢。”
晴雯笑道:“横竖有大爷、奶奶做主,咱们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袭人、茜雪二人,原是被撵出荣国府的,如今竟能随主迁入宁国府,心中更是激荡。茜雪对袭人道:“早先只道此生再无机会踏入这等府邸,不想如今竟能重返,真真是老天开眼。”
袭人则低声道:“咱们能跟着大爷、奶奶,真真是行了大运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内宅里比往日热闹许多。
莺儿听了些议论,回西厢房告诉了薛宝钗,又笑道:“这一搬过去,倒像是给了大伙儿一个新盼头。”
薛宝钗却默不作声,心内暗忖:“这一搬过去,可就如同豪门大户一般了。”
……
……
家宴毕,已是酉时七刻,夏景天长,日头尚在西山半腰徘徊,余晖染得云霞如锦,似不肯退场一般。
姜念来至邻近的秦宅。
行至宅前,见大门开着半边。
姜念也不使人通报,径自入内,方跨过门槛,迎面撞见彭继忠。
彭继忠见是姜念,登时喜得眉开眼笑:“姜大爷来了!”
姜念竖起食指抵在唇前,低声道:“莫要声张,我且去瞧瞧你家姑娘。”
彭继忠立时会意,心知姜念这是要给自家姑娘一个惊喜。当下也不多言,只躬身引着姜念过了垂花门,便识趣地没再继续跟着。
姜念独自来至西厢房前,见窗棂内已点起银釭,房门开着,纱帘垂着。
姜念正待掀帘,忽闻里头传来细语,便住了手,立在帘外细听。
只听瑞珠的声音道:“姑娘既这般记挂着,何不再叫彭管家去请一请念大爷?”
接着便听秦可卿轻叹一声:“方才使彭管家去打探过,他……念大爷才归家,正用家宴呢。这会子怎好再去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