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10节

  他季伯昌还不至于吞了这五十两银子。

  未想赵安再次将银票推了回去,面色通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学生感谢县尊好意,但学生真不想要这钱,也不想麻烦先生什么,学生只是想,想.”

  “想什么?”

  眼前年轻人的举止引起季伯昌极大兴趣,起身拍了拍对方肩膀,鼓励道:“大胆说,无妨。”

  “学生是想跟着先生学点东西。”

  赵安的样子看着跟鼓足勇气般。

  得,这是生了从税务局到政府办上班的念头。

  走借调路子让自己实现一个小跨越。

第15章 萝卜坑面试

  赵安前世老家有个乡村中学的老师因为写文章好被县里借调到政府办,也就是给县领导当秘书。

  后来这位县领导高升,最后成了巡抚级别的高官,连带着这位中学老师也混了个知府,成了赵安老家有名的大人物。

  虽然那位成为巡抚高官的县领导才是中学老师仕途上的贵人,但中学老师的人生转折点其实是从学校借调到政府办的这段经历。

  如果没有到政府办工作,这位中学老师不可能得到那位县领导的赏识,终其一生也就是个退休老师,最多混个教导主任、副校长什么的。

  这么看,可见借调这个经历对这位中学老师有多么宝贵。

  其实有借调经历的官员在赵安前世可谓数不胜数,因为谁都知道只有在领导身边经常出现,又或直接跟着领导干,才能在仕途上迎来属于自己的机会。

  为此挖空心思的比比皆是,求人送礼的更是不在话下。

  当然,有很多有借调经历的人最终并没有就此飞黄腾达,退回原单位的有的是,甚至还有在新的工作岗位上直接默默无闻,无法适应,结果混的还没原先单位好的。

  总之,一个人一个命。

  但不管怎么说,借调对于有心仕途的人而言,都是一次难得的宝贵机会。

  赵安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季师爷虽是县太爷聘请的顾问,不属于朝廷认可的官吏,也是临时工的一种,只是这个临时工在县衙体系里却是实打实的分管副县令,拥有的权力不会弱于县丞、主薄这两个佐贰官。

  所以只要季师爷肯帮忙,赵安还真能从税课司借调到县衙的六房上班。

  税务局跟政府办哪个单位更好,哪个更有前途,用屁股想也知道。

  现在就看季师爷肯不肯给赵安这个机会。

  毕竟,这事不是人家主动提出,而是赵安不忍放过机会厚着脸皮提出的。

  至于学点东西,自然是谦虚的说法,也是委婉的表示。

  “你想到县衙当差?”

  季师爷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是这样的想法,不由笑着问道:“你进税课司多久了?”

  赵安不敢隐瞒,老实说道:“回先生话,有两个月了。”

  “这才两个月,你连你们司里的事都没弄明白,就想着到衙门当差.小伙子,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有点好高骛远了?”

  说话间,季师爷将挂在胸口用绢带系着的近视眼镜戴在了鼻梁上。

  赵安没觉奇怪,近视眼镜这东西明朝时就有了,如今在市面上也很常见。江南的苏州那边有很多专门生产眼镜的手工作坊,价格不贵,一副最贵七八钱银,少的二三钱也能买到。

  扬州城中就有好几家销售眼镜的铺子,和后世眼镜的区别在于框架不是塑料,而是用梨木、铜制成,镜片也超厚的那种。

  “先生勿怪,学生以为只有跟着先生这般有大才学的人才能学到真东西,若无先生这种大才带着学生,学生这辈子恐怕就要庸庸碌碌一生.

  再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学生这会还年轻,正是努力奋斗之时,还请先生能给学生一个机会,学生若得出息,先生大恩必没齿难忘!”

  赵安说的是真实想法,在季师爷这种人精面前说假话不是于对方的不尊重,而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之后,不管不顾的跪下直接给季伯昌磕了一个头,并未马上起身,而是以一种极度渴望外加万分真挚的眼神看着对方。

  是赢是输全在这一把的样子。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已过不惑之年的季伯昌忍不住想到当年自己因科举无望,为全家衣食考虑去求同乡带他出去给人做小席时的情景,当真是往事沥沥在目。

  眼前这一幕,又何尝不是他当年在同乡家中的再现呢。

  感同身受之下,思量自己虽为县尊的征比师爷,但于这甘泉县也无甚亲近得力之人,眼前这小家伙功利心是有,试问谁又没有功利心呢。

  有功利心才好驱使啊,真要没功利心的,又何必求他这师爷。

  再想这小家伙脑袋瓜子挺灵活,县尊那里对这小家伙也颇有好感,不妨拉他一把,真要能在衙门混个出息,将来自己到这甘泉地界不是也有人能照应?

  毕竟,他们干师爷的也是到处来到处去,没个固定立身所在。

  念及此处,心中已有了帮忙想法,却没有当场允诺,只是示意对方起身,淡淡道:“这事我会考虑,你且回去等信,另外此事不要与你司里人说,人多嘴杂未必是好事。”

  “学生明白,请先生放心便是!”

  凡事听话音,季师爷的话音明显有帮忙的意思,赵安自是激动不已,按住心头欢喜向季师爷告辞。

  走时,并没有拿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季师爷也没叫住他,看样子这五十两银票应是算作辛苦费了。

  或者说叫介绍费。

  不想这一等竟是等了一个多月,期间季伯昌那边一点音讯也没有,赵安也不好去衙门催促人家,每日一边受着工作调动无下文的煎熬,一边同刘小楼一起耐着性子听王泰使唤,继续那雷打不动的算手生涯。

  月底发例钱后,赵安拉着刘小楼一起到东关买了些点心礼物,又在邻近螺丝结顶巷的一家卤水摊割了点猪头肉,顺便打了一壶酒去表叔家感谢表叔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

  别看王德发这个表大爷自打赵安到税课司上班后不大去找他,见了也不主动招呼,好像没这个表侄似的,私底下却不知有多关心赵安,丁大使和张管事那边都不知吃了王德发几顿了。

  真就是光做不说,拿赵安这个表侄当亲侄看的。

  “来就来吧,花这些冤枉钱做什么,把钱存着赶明叫你大妈给你说房媳妇才是正事,”

  嘴里这么说,王德发的脸上却是笑容灿烂,拉着赵安进屋爷俩就喝了起来。席间有说到赵安的表嫂,也就是王德发长子王名安的媳妇下个月就要生产,看儿媳妇肚子怕是个双胞胎,王德发这个即将当爷爷的不知有多高兴。

  结果喝多了,还是赵安将他给背到房中歇息的。

  跟表大妈马氏叮嘱夜里要多看看表大爷后,赵安打着酒嗝摸黑回到自己的住处仁丰里巷,脑袋也是迷迷糊糊的,跟刘小楼说了几句倒头就睡。

  第二天要不是刘小楼叫他起来,差点就迟到。

  跟往常一样忙活完扫地、倒茶、抹桌子三件套后,赵安就开始与算盘珠子、账本打交道的枯燥工作。

  算房中的“霹雳叭拉声”有时听起来也挺和谐。

  正算着账时,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继而就见税课司的大使丁正隆过来叫算房管事张全,好像说有什么重要人物要到司里视察。

  一个县能有什么重要人物,了不起也就是县衙的那三位官。

  还真是三位当中的那个主薄陆书记过来视察,不过陪同陆书记一起来的人当中有一个赵安做梦都想见的人——师爷季伯昌。

  主薄严格来说就是副县长,副县长来了身为“局长”的丁正隆肯定要隆重欢迎。

  司里的中层几乎全部出动在大门口欢迎陆书记一行到来,作为基层员工的赵安倒是想欢迎陆书记,奈何位低人卑只能在算房和刘小楼他们一起盘账。

  陆书记这次过来税课司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象征性的过来看一看顺便讲几句,传达一下县尊和朝廷的一些关于征税方面的最新指示和精神。

  常会是在丁正隆的值房开的,讲的差不多后,陆书记笑容满面的将视线投向陪同过来的季师爷脸上,对众人说了一句赵安在场又要破防的话:“下面请季先生代表县尊讲几句。”

  季伯昌还真讲了几句,无非代表县尊表示对税课司的高度关切,希望税课司能将今年的夏税征收工作有效完成,确保县里今年赋税工作征收再上一个新台阶,成为扬州府辖各县的榜样。

  官面话讲完,季伯昌忽的对税课司大使丁大隆道:“对了,县里户房缺个使唤的,你们司里有没有手脚勤快、脑袋灵活些的年轻人,先调一个到户房应个急。”

  县尊大人的代表发话,而且还是跟司里借人的好事,丁正隆自是完全配合。

  很快,符合手脚勤快、脑袋灵活外加年轻的赵安连同刘小楼,及其它科室的三个年轻人被叫进了值房,这是要让季师爷亲自挑选。

  很明显,这个挑选就是萝卜坑,为某些人量身订制的面试。

  因为,最终成功被季师爷看中借调到县衙户房工作的就是赵安。

第16章 单位来了个年轻人

  如愿以偿能到政府办上班的赵安心情,那真是比春花还要荡漾。

  也就没时间,否则怎么也要跑瘦西湖弄条小船荡一荡双桨,又或跑运河边扯着嗓子大喊努力奋斗,亦或我命由我不由天什么的。

  能不激动么!

  从乡下到税务局再到政府办,他只用了三个多月时间,这调动速度不比坐火箭慢。

  当真是发自肺腑的感谢季师爷对他的提携,也暗自提醒自己到了户房一定要好好工作,加倍表现自己,争取能在户房那里解决自己最关心的编制问题,最好在年底前混成赵秘书,县太爷到哪都能带着他。

  哪怕只是替县太爷拎拎包,开开车门都行。

  因为只有实现这一步,赵安才算是个“人物”,也只有成为个“人物”,他才有资格启动融资这关键的一步。

  要不然放高利的凭什么借钱给他?

  倒不是说就能直接买官当,而是先朝吏员发起冲击,一步一个脚印,最终实现从吏到官的华丽转变。

  当然,这其中还有很多困难需要赵安去克服,但这都是后话,眼面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利用借调户房这个命运转折点,为自己今后的人生打下夯实基础。

  然而等陆书记和季师爷他们走后,赵安却惊讶发现司里竟然没人向他道喜。

  甚至刘小楼还以一幅同情的眼神安慰他道:“没事,户房只是借用你一段时间,你还是咱税课司的人,等户房招了人肯定会放你回来的,司里也不可能把你的缺给别人。”

  就连表叔王德发得知表侄被衙门户房借走后,也特意过来安慰自家表侄看开些,说他跟丁大使去打个招呼,算房的差事无论如何也要给赵安留着,不可能叫赵安两头落空的。

  直接上司王泰那边也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觉得赵安被户房借走不划算,只木已成舟,他纵是再舍不得放赵安走也没办法。

  这事是人家县尊身边季师爷办的,别说他这个算手了,就是丁大使那边也不敢得罪季师爷的。

  众人的反应让沉浸在借调成功喜悦当中的赵安着实有些郁闷,虽然前世单位说法和现在不一样,可本质都是一样的。

  税课司只是户房的下属执行机构,而户房实际是财政局和民政局、国土局的组合体,拥有的权力很大,可谓是县衙的“钱袋子”。

  从赋税征收到财务管理,从土地登记到人口统计,都在户房的职责范围内。

  莫小看这个土地登记和人口统计,里面的猫腻多着呢。

  拿一个村的土地丈量来说,究竟是一百亩还是一百五十亩,那都是户房说的算。

  人丁统计同样如此,瞒报少报那都是钱。

  油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户房的人是直接同县太爷打交道,天天在县太爷面前晃悠,不比在税课司这个二级机构来的更有前途?

  要知道赵安在税课司都干了三个多月,除了今天见到的那位主薄陆书记,他连县太爷长啥样都不知道,更休提同县太爷有什么工作交结了。

  面都见不着,谈再多也是扯淡。

  刘小楼不明白其中道道,赵安还理解,毕竟这小子只比他早进税课司半年,而且还小他一岁。

  表叔王德发和王泰他们也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和好处,这就让他有点匪夷所思了。

  不过很快就知道问题出在那,是算房管事张全按规矩找他做工作交接谈话时透露的。

  大意用赵安前世话讲,就是甭管你在原单位混的怎么样,到了县衙都是被当作跑腿的杂差使唤,除非是吏员的平调或升迁。

  比如丁正隆这个税课司大使升到六房中的某房当管事,那就是实权在握。

  反之其他人哪怕是王德发这种在税课司干了几十年的,到了户房也是个纯纯新人跑腿。

  这搁谁乐意?

  被借调的人工资也是由原先单位继续发放,虽然赵安即将到户房上班,然而户房人员的各种福利、薪资待遇和赵安没有任何关系,谁让赵安的人事薪资关系都在原单位呢。

  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不少人对借调望而生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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