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那日,村里竟是来了两个云游的道士,找到小庙借宿,当时村中不少人都跟着道士一路到了小庙,有大人也有孩子。
他们回来与没去的人说第一次见牛鼻子对上老秃驴,老秃驴竟是不同意牛鼻子借宿,牛鼻子好说歹说才被允许进了庙门。
这件事被当做一个乐子,在村中传言了一日。
这是小年那日的事,接下来几日,村中未见道士离开,有调皮的孩童日日守在山边,也未见有人离开,腊月二十六那日,村中有人觉着不对,几日未见小庙上空有烟雾飘起,便有人大胆去了小庙,叫了门,无人应答,几人便翻墙入内,可庙中里里外外找遍了,却空无一人。
而昨日,有孩童在山下玩耍时,发现山下一座枯井的井盖不见了,那井盖是村里人用草席制成,周围用大石块压着,就是为了防止孩童落入其中。
几个孩童胆大,跑到井口探头一看,吓得哇哇大叫,叫来村中大人,却也无人敢将井里的尸首弄上来,但有胆大的探头仔细看了看,说里面不止一具尸首,最上面的是个道士。
众人找来里长,众人也知这日子口报案也无用,但里长觉着,无用归无用,不报便是罪过,只是这日已有些晚了,里长便决定明日早早派人去县衙报案。
……
贾川像听书一般听完村民声色并茂的演说,便去后宅找赵光,这案子他必须要查。
赵光正与妻子商讨孙儿的婚事,哪有闲工夫搭理贾川,连见都不想见,贾川叫嚣着要去京中告御状,不知是几条人命,赵知县竟是连案情都不打算了解一下,待过了元宵节,再想查,黄花菜都凉了。
贾川当时很是着急,他是很爱惜自己的,但遇到这样的案子,他还是无法控制胸口的激动,浑身像是上了发条,一副蓄势待发的状态。
他知道他威胁的话半点威慑力没有,地方官员怎可擅自离岗?哪怕是封印了,他想走也得知县批,再说宋声去京城能有何用?赵光怎会怕?
可赵光还是见了贾川,贾川这才意识到在赵光看来,‘宋声’这个县丞毫无杀伤力,大过年的,能戏耍‘宋县丞’才是最有趣的。
于是,贾川按照赵光这个心理,与赵光打了一个赌,除夕夜前他会将案子查明,但赵光必须给他人手和驴。
赵光一听赌注是年货,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他这一大家子的年货不知比那主仆二人的多多少,贾川忙说:“除了已买年货,我身边能用来买年货的钞银也算。”
赵光这才欣然同意,却不曾想想是否提前看看这位县丞眼下手中还有多少钞银?
可被点名跟随的三名衙役可不乐意了,一路上明嘲暗讽,指桑骂槐的,因知县未曾将这个新来的县丞放在眼中,衙役们常年在衙门里办差,本就有欺生的毛病,又有知县做榜样,再加上大年二十八在家歇假被叫出来喝冷风,三人一开始还低声抱怨,眼见宋县丞没啥反应,胆子便大了起来。
他们是跟着报案的村民一起骑驴前往案发地的,贾川路上没少问问题,只不过来报案的村民并非翻墙进入小庙的,知道的也不多,贾川更多时间是全神贯注的想着案情,对身后三名衙役说的话一开始是真没听到,但后来还是听到了。
待到了村口,贾川便下了驴,几名村民说要去回禀里长,贾川命衙役将驴栓好,想跟在村民身后往里走,哪知也只是一转眼的工夫,村民便跑的没影了,贾川只能和老郑头慢悠悠的朝村子里走去。
也不怪老郑头抱怨,原本还是可以骑驴再走一段路的,可贾川偏要步行,老郑头以为贾川是为了惩治那三名衙役,可没有这么惩治的,若要惩治也是他们俩骑着驴,命衙役步行跟着。
贾川眼下可没心思想如何惩治衙役,他在照那两名道士进村的路线走,他想看看一路上会路过几户人家,为何一定要投宿到庙中?
……
贾川和老郑头在寒风中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里长带着村民迎上来,贾川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想来是没想到这日子口真有人来查案,里长的表情并非真心愉悦。
里长确实没有想到真有用心办差的官员。
贾川只是简单的与里正寒暄了两句,便让他们带路,里长的意思先去他家中喝口热水,山上更冷,贾川摆手说不用,一行人便朝山盯小庙走去。
路上,贾川又从里长口中得到了几条线索,首先庙中一间庵房中的桌上摆着四杯清水,桌上还摆着两名道士的包袱,包袱里竟是有现银二十多两,里长说村民淳朴,知道这种横财要不得,这些银子才留了下来,里长顺便歌颂了一下自己教化上的功绩。
小山就在村边,说是山,贾川觉得就是一个土坡,连台阶都没有,但就算是土坡也是海拔五六十米的土坡,总是需要些时间攀爬的。
第126章 来了
看着山不高,爬起来是真累啊。
贾川爬的都不冷了,他气喘吁吁的问:“听说两位僧人是上了些年纪的,平日里如何进出?”
里长四十出头,体力却比贾川好得多,至少气息眼下还很稳,一路上也是会照顾到贾川和老郑头,时不时的停下来等一等,或者说让贾川多喘两口气,说上几句话,等二人气息均一些了,再走,走的也很慢。
就像现在,里长站住脚笑呵呵的答道:“山上有菜地,村民都是心善的,两位老人家一年也吃不了多少,再早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反正这些年都不用他们下山,自有村民往庙里送。”
“听说,他们几十年前,便在这庙里了?”贾川也停止脚步问。
“这庙,前朝便有了,我小时候见过更老的和尚,听家里长辈说,早些年是来了一个老和尚,住在山顶处,只搭建了一个茅草房,后来村民见他可怜便帮着慢慢的建,也就有了这座小庙,而后那老和尚便有了徒弟,徒弟又收徒弟,就这么传下来了,说是徒弟,唉,不过也是苦命人罢了。”
“我在来的路上想着能碰上村民,也能多问问,怎的一个没见?”
“这天太冷了,没有急事,也就孩子不怕冷,在午时出来玩耍一会儿。”
“我听说两个老道去小庙借宿的时候可是跟了不少人去,他们进村后怎就碰到人了呢?”
里长摆手道:“不是碰上的,我听说他们先是找了几户村民家想借宿的,谁知道最终竟是将两位道士带去了庙中。”
贾川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看老郑头和三名衙役,再转过头来,他才想起来跟着的村民呢?
里长看着贾川四处张望,笑道:“他们几个此刻定是已经到山顶了。”
贾川深吸一口气,说:“继续走!”
……
山顶很平坦,孤零零的立着一座灰墙黑瓦的小庙,小庙从外看就不大,周围都被白雪覆盖着,已分不清哪里是菜地,但到处是脚印,贾川喘着粗气掐着腰看着眼前的景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里长说:“当时见庙中无人,村民便将这四周找了一个遍。”
贾川皱眉围着小庙走了一圈,问:“当年建的时候为何没有将菜地建在院内?”
“这……我就不知了,或许是当时的和尚觉着一时半会儿的不用种地。”
几人走到庙门口,贾川抬腿迈过门槛,便开始查看院墙下的痕迹。
确实有翻墙痕迹,贾川让两名衙役将他托举到能看到院墙顶部的位置,他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是翻进来,不是翻出去。
“最先翻墙进来的人,确定当时院门是上了门栓的,推不动?”贾川重新回到地面问。
“那是自然,不然何必翻墙?”
“当时是几人?”
此时有四名村民已站在院中,一人上前一步说:“我们当时来了四个人,拍门的时候便试过能不能推开,推不开的,应该是上了门栓,后来又来了七八个,我们在庙里鬼影都没见到一个,里长便让我们出去在周围找了找。”
贾川扭头问里长:“你也来了?”
里长点头说:“虽说没那么多规矩,但翻墙这事儿,他们也不敢擅自做主。”
“你是等着他们打开院门才进来的?”
里长又是点头,说:“这事儿奇就奇在四个人原本都在院内,院门并未被打开,可四人尸首却在西面山脚下……”
“咱们是从东面上来的?”
里长对于贾川不能辨认东南西北诧异了一下,才答道:“是,我命人看了,西面没有脚印下山。”
贾川还是有些惊讶的,没想到这位里长竟是有留意这方面。
里长见贾川看向他,便解释道:“我总要先看看是否是本村村民所为。”
贾川皱眉问:“那就是说,现在西面下山方向也同样都是脚印?”
里长不知眼前这年轻人为何会如此问,找人嘛,还能将双脚扛在肩膀上找?
“没事了,进去看看。”贾川无奈的说。
正殿不大,正中有个台基,上面摆放着一尊佛,佛前地上有两个蒲团,殿内逼仄没有多少空间,贾川围着佛像走了一圈便出来直奔庵房。
两间庵房都十分简陋,一间干干净净除了几本经书,两身僧袍,一张木桌,一张由砖石堆砌上面放了一个木板的床,床上被褥都十分单薄,而后外再无其他。
贾川翻了翻经书,很多字不认识,经书破旧的好像也经不起他粗暴的翻阅,他将经书轻轻放下,去了另一间庵房。
另一间房内果然如里长说的那样,简陋的屋内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四碗水,眼下是冰块,贾川皱了皱眉,是碎冰块。
桌子正中摆放着一个被拆解开的包袱,露出里面的几件道袍和一个钱袋子。
里长忙解释道:“这些东西他们没敢乱动,这几日也是有人守在山下,未曾有人上来,我想着等上几日,若是年后再无人来,我便命人报案,谁知竟是发现了尸体,我不敢自作主张等到年后,只得……”
“为何不住在此处?”贾川问的时候人已经走到床边。
床一样是用砖石堆积而成,上面放了一张木板,木板上有一床薄薄的褥子,还有一床薄薄的被,还有一个被摔了几处的汤婆子,刚才那处庵房里可没有。
“听说两位僧人都上了年纪,他们只靠这汤婆子便能过冬?”贾川扭头看向里长问。
里长叹了口气说:“村里人也帮不上,这庙又没有什么香火……”
“当初为何要在这个地方建庙?只是因为来了一个僧人?”
“这我就不知了。”
贾川又围着桌子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桌上的东西,老郑头在他身后低声问:“是否需要带回去?”
贾川没吭声,先是拿起一个碗看了看,又放回去,拉开那个钱袋子,一名衙役上前便要将包袱裹一下拿走,贾川皱眉问:“谁让你拿的?”
那名衙役眼一瞪问:“不拿留这儿?丢了算谁的?”
贾川这个气啊,一名衙役竟敢如此与他说话,他仿佛看到了站在汉王们面前的自己,不对,他没见过汉王,贾川不耐烦的道:“要拿也不是现在拿!”
衙役不听,将包袱系好就要往身上背,贾川忙伸手拦着,又上来一名衙役竟是伸手拦住了贾川,老郑头即刻冲上前来,奈何衙役健壮,老郑头不是对手,那衙役不敢扒拉贾川,还能对老郑头手软?
眼见老郑头就要被那衙役推到,贾川竟是拉着踉跄的老郑头向后退了两步,老郑头倒在贾川怀中,衙役刚要恶狠狠的说上两句,身子便腾空而起,而后被摔向屋外。
那名拎着包袱的人刚要将包袱背上身,便看到眼前一幕,就在他呆愣的时候,手中的包袱被刚才闪进来扔人的那人夺了过去,而后他也腾空而起被扔了出去。
老郑头站好,揉了揉眼睛,才哽咽的说:“你们怎么才来呢?!”
高云天扭头上下打量了下贾川,不解的说:“我能想到你得吃些苦,没想到你能吃亏啊。”
贾川苦笑,看了看门口的陈默问:“那几个徒弟被抓了?我无性命之忧了?”
高云天纳闷的问:“为啥不问我?”
“我怕你说不清楚。”
陈默已走到桌旁,看都没看里长,从高云天手里接过包袱,放到桌上,一边打开一边说:“一物降一物,我们没办法的事,江湖上的人自有法子,当初离开的那俩老头出面了,汉王还会不会用别的法子杀你不好说,但那几个人不会再出手了,老的都离开了庄子,徒弟们……你不让动这个包袱是觉着这包银子有问题?”
比起案子,贾川更关心自己的性命,他着急的问:“早知道不问你了,怎话还说一半呢?”
高云天笑道:“徒弟打不过师父,别管出没出师的,虽说他们只听王爷号令,但师命也难违,汉王拿师父们也没啥办法,眼下那几个徒儿乖乖的待在庄子里,不敢出来,自是有人盯着,再说,庄子里那名玉匠还在。”
“汉王和世子身边的那三个出师的呢?”贾川眼下可不关心朱瞻基和他二叔如何斗智斗勇。
高云天说:“他们仨的师父可都活得好好的呢,若是有违师命,会被废了武功,听说为了你,已经走了的两位师父又回了趟王府,他们与汉王是如何商议的就不知了,但传来的消息是,那几个徒儿不会再对你动手。”
陈默接了一句:“别人便也就不怕了。”
“我可以回京了?”贾川激动的问。
陈默说:“我们俩是来接你回京过年的,皇上知道汉王一定没有死心,这些人不动你,汉王也会寻别的法子,是否会在年后恢复你的身份,我们俩不知道。”
“怎还没收拾汉王?”贾川不解。
陈默认真的说:“你是不是忘了去乐安的差事?皇上若是能先动手……”
“对,他怎么还没反?”
“快了,前两天汉王派人以送节礼的名义去见了英国公张辅……知道是谁吗?”
贾川摇头。
陈默一副早就想到了的表情,说:“张辅在永乐年间因征讨安南的功勋,被太宗皇帝封为英国公,中军都督府乃五军都督府之一,负责京营及京城附近卫所……眼下归他掌管。”
贾川倒吸一口凉气。
“英国公在靖难之时与汉王有些交情,好像还兼任过王府的什么官职,此时汉王已无路可走,便命人找到英国公,英国公倒是热情,留了饭,听了来意后便绑了下了大狱,可惜了那一桌席面。”
贾川了然的点了点头,他也觉着都这样了,是该快了。
高云天说:“等汉王反了,那几个徒儿们也就死到临头了,皇上觉着让你这么个功臣在这个破地方过年,委屈你,便命我二人来接你了,你是现在便与我们回京,还是……”
“这命案没我破不了,等我一日如何?”贾川的心情阴转晴,直接跨过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