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伯府中人口多,子孙昌盛啊,但家产分配起来便也是难题,哪一房私自开个什么铺子,多些进项也正常,卷宗中没写这么清楚或许便是因为这个,便假说老板来自南京云云,明面上是老板实则只是个掌柜的,如此便容易了许多,只要遣散了伙计,他们觉着店铺的真实情况便也就盖住了,至少他们当初没想过这么一起案子会引起皇上的注意,可见这种事他们平日里没少做。”
陈默摇了摇头说:“照你所说,他们理应暗地里动手,悄无声息的……”
“如何悄无声息?”顺子问:“查张玉之死必定会引出玉器铺,他可是主要人证,陈大哥莫忘了顺天府查证的可是同行因嫉妒心生杀意,嫉妒啥?自然是玉器铺的活儿,这过堂的时候怎少的了玉器铺老板?”
陈默皱眉想了想。
贾川有些意外,他知道顺子腼腆,如今竟是敢反驳陈默的话了,贾川赶紧看向陈默,怕他气恼,而陈默正皱眉思考,贾川松了一口气。
高云天这时探身问贾川:
“你说有没有可能玉器铺老板是在别处被杀的,本就是照着陈大哥说的那般,想悄悄的灭口,顺天府发现这样不行,他们才将尸首偷偷运回店铺后院,所以伙计发现尸首的时候,尸首已有腐肉。”
贾川连着‘嗯’了好几声,频频点头说:“这个推断很有道理,我之前还在琢磨为何死了多日才被发现,你这么一说便都说得通了。”
顺子看了眼得意的高云天,问贾川:“你说杀张玉的时候,为何不能悄悄的呢?若是一开始便瞒下了,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陈默摆了摆手说:“你莫不是以为他们已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想杀谁便杀谁?”
“不是吗?”顺子反问。
贾川说:
“这要看想杀的是谁,按理说堂堂伯爷,想收拾一个匠人,理应不是问题,若这个匠人不好收拾呢?一个能到伯府刺杀伯爷的人,多少得有些身手吧?像我一样,进去了又能如何?现在咱们都知道伯府的护院是跟了伯爷许多年且有身手的,他一个人若想刺杀成功自然是难,但府中那么多人竟是没有将他留下,是不是也说明此人不好收拾?”
高云天点头说:
“这便能说通为何那随从去了两次,第一次应是你推断的找人去了,结果张玉恰巧没在,第二次再去,因有玉器铺老板陪着,张玉并未心生警惕,肖剑出其不意一刀解决了有身手的张玉,可见肖剑的本事也不低,所以安平伯不会舍得杀他,只要能打听到肖剑藏在何处,咱们出手利落些,或许真能带回来一个活的。”
“到时送去诏狱,他便是青铜铸的嘴,我也能撬开!”
“煮点茶来喝,说的有点口干了。”贾川说。
顺子立马起身。
没过多久,顺子端着茶壶茶杯来了,几人又在院中闲聊了几句,顺子刚要起身去做饭,便有人急匆匆跑院中,躬身道:“两位姑娘刚到街上,看到有人鬼鬼祟祟,高家姑娘便跟了上去,结果……”
高云天仰天一个声‘哎呀!’而后一拍大腿:“又惹祸了!总觉着自己是替天行道,她也不问问天答应了吗?!”
高云天嚷嚷完便要往外冲,顺子惊慌失措的跟着就走,贾川喊道:“你们先听听怎么回事!”
高云天站在院门回头喊道:“她必定又将人打坏了,我得赶紧过去,不然……”
来报信的人忙说:“那些人该打!只是人有点多,我回来问问是不是直接送顺天府?”
陈默皱眉说:“你慢慢说来。”
顺子拉着高云天赶紧回来听。
……
原来高云朵带着董圆圆刚走到街上,便看到一人鬼鬼祟祟的捂着胸口朝一条小巷偷感十足的走去。
高云朵以多年替天行道的经验判断出此人必定有问题,便拉着董圆圆尾随其后,这人穿小巷,过街口又进小巷,如此行了多时,终于在一条小巷深处的土院门前停住了脚步。
高云朵拉着董圆圆躲到墙后,等那人进了土院这才上前。
董圆圆低声问:“姐姐可是觉得他偷了吃食藏在胸前?”
高云朵示意董圆圆别出声,耳朵贴在院门外仔细听了听,突然一脸怒气一脚踹开院门,冲进院中,再抬腿踹开柴门,那一瞬间,腐朽的木屑混着烂菜叶发酵的酸味还有丝丝血腥气扑面而来。
董圆圆生怕高云朵有事,紧跟在身后,待看清屋内后,忍不住大喊:“妈呀!”
只见屋内没有任何摆设,右边,七个被捆成粽子的女童缩在墙角,三名十几岁的女子脖颈拴着铁链,手腕也是,腕骨清晰可见已被磨出了血,左边,五名胖瘦不一的成年男子席地而坐,正准备用饭。
“倒是挺会挑地方,玩起了灯下黑,以为藏在这里便无人能寻到了?”高云朵说着抄起地上一根木棍,直接砸在第一个冲上来的人脸上,三颗黄牙落地,腥热的血溅到斑驳的土墙上,余下四人这才醒过神来,抄木棍的,抡斧头的,抄起剔骨刀的,三人齐齐扑了上来,还有一个膀大腰圆的,手里什么都没拿直奔董圆圆。
董圆圆哪见过这阵势,可她更没见过墙角这般凄惨的画面,就在那膀大腰圆的人朝她扑来的时候,高云朵心惊不已,可她被三人围住,一时间不得分身,只能高喊一声‘小心!’
董圆圆像是被角落中的画面刺激到了,不等那人到身前,她竟是使出全力撞了过去,那人以为这小娘们只是胖了点,他过来一掌便能解决了,哪知没等他挥出手掌,便感觉撞到了一座山,他完全顶不住,身体直接被甩到土墙上,只差一点土墙就裂开了。
同一时间使斧的汉子已经抡起斧头劈向高云朵左肩,高云朵旋身而起,踩着一人天灵盖,以木棍为剑直戳抡斧头那人肋下三寸,那人疼得嗷的一嗓子,倒地时还带倒了握着棍子的同伙。
说时迟那时快,使剔骨刀的人是个矮子,眼见高云朵落地,立刻就地一滚,奔着高云朵脚踝筋而去。
高云朵并未躲闪,而是瞅准时机用木棍朝地面上狠狠一扎,木棍一边正好卡在剔骨刀血槽上,而后腕骨一拧,那人哎呦一声,木棍绞着剔骨刀反刺向那人面门,那人赶紧松开刀,滚到一旁,这剔骨刀可就到了高云朵手中。
第74章 钓鱼
这边高云朵手中有了刀,那边董圆圆一脚踢在倒地大汉的身上,大汉也有一百七八十斤,竟是被这一脚踹的飞起,砸在土墙上,这回土墙没能挺住,破损了一个窟窿,那大汉也跟着摔了出去。
董圆圆没有追上去,而是朝几个孩童跑去,想要解开她们身上的绑绳。
高云朵这边不再担心圆圆,收拾那三人只是抬手之间,只是她心中记着哥哥百般嘱咐,想着要留着这几人性命,多少还是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待她将三人打到血泊中,抬头看了看房梁上悬挂的一个菜篮,飞身而起用手中剔骨刀隔断麻绳,菜篮翻转,整捆未及拆封的‘货单’哗啦啦洒落下来,高云朵捡起几张看了看,上面写着孩童生辰,女人籍贯这类的信息,她咬了咬牙喊道:“还不回去报信?看看是直接押送顺天府还是如何?若是慢了,他们死了可怪不到我!”
……
贾川听罢报信人的讲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陈默阴沉着脸说:“带路!”
……
几人跟着报信人到了案发之地,高云朵和董圆圆已将七名孩童解了绑绳,正对着三个女人脖颈上和手腕上的铁链发愁。
那五人被打的都动弹不得,伤势不轻,高云朵有心问问如何打开,奈何几人都昏迷不醒。
陈默一到,数名锦衣卫便先后现身,上前捆绑了五名人伢子之后,又有人打开了颈部铁链和手腕处的禁锢。
七名孩童和三名少女都是奄奄一息,董圆圆说她们是饿的,需赶紧带回去喂些粥食,高云朵说她们身上都有伤,要尽快医治。
陈默沉着脸一通安排。
高云天将高云朵叫到一旁正在严肃的批评教育。
贾川蹲下身捡着洒落一地的纸张。
很快马车到了,不管是嫌犯还是受害人都被送上马车,董圆圆眼泪汪汪的看着数驾马车离开,抹了一把脸,转身对贾川说:“大哥,你得看着点,莫让这些孩子再受委屈。”
贾川点点头,将已经捡齐的纸张递给陈默问:“《大明律》对拐卖妇女儿童是个啥惩罚?”
这一点,他在东照县实习的时候,忽略了。
陈默皱了皱眉,说:“《大明律》在《刑律》篇中有写: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但,”陈默看了眼贾川又说:“若是自愿卖身为奴,人伢子只是牵线、议价,经官府备案后协助签订契约,便算是正常买卖。”
说罢陈默抖了抖手中的纸张:“这上写的,像是手续齐备。”
贾川没有感到惊讶,他像是有心理准备,说:“若是自愿,便不会这般对待了。”
陈默点了点头说:“我能做的便是回禀镇抚使,若是镇抚使命我送去顺天府,我……”
“我明白,若是如此,能不能先将那十人医治好?”
“这你放心,即便交到顺天府,我也会命人看护好,直到案子……查明。”陈默说的毫无底气,他轻叹一口气,看了眼高云朵和董圆圆,又说:“她们俩不会有事。”
高云天舒了一口气。
高云朵怎听不懂刚才两个的对话,这时不由得气哼哼的说:“早知如此,刚刚便应该要了他们的性命!”
高云天也急了,斥责道:“你是哪位神仙下凡?!动不动便是打打杀杀,都像你这般,还要衙门做何用?”
“本就无用!”
“你……”
“那几个人哥哥没见到是何等模样吗?她们身上满是伤痕,若非想逃,那三人又怎会被带上铁链?几个孩子才多大?给口吃的或许便不会吵闹,她们身上的伤从何而来?因何而起?那几张纸上写了什么便是什么吗?你们日日将大明律摆在口中,可那律法何曾护过她们这些人?!律法不护,我护!我会盯住那些人,若是真送去顺天府,我便等在府衙门口,他们敢出来,我便敢杀!”
高云朵显然是怒急了,董圆圆也跟着凑热闹说:“我跟姐姐一起去!”
顺子急道:“你就别跟着起哄架秧了。”
高云天指着高云朵看向贾川,面色已是被气得煞白,他语无伦次的说:“看见了吧?管不了,她都要去府衙门前杀人了!我打不过她,你来,你将她绑了扔在家里,我赶紧找户人家将她嫁了……”
贾川突然感到一阵惭愧,高云朵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流之辈,而他至少身后还有个皇上撑腰,嗯……这个至少用的不太恰当,贾川轻咳了一声打断高云天,看向陈默说:“我跟你一同去面见镇抚使,不管是否有机会,总要试试。”
陈默眼中立刻放光,他急急的说:“这事儿吧,我去找镇抚使,你去找徐佥事,咱们二人一同使使劲,或许能有转机。”
贾川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看向高云朵问:“你可信我?”
“不信!”
“若我这次能将那些人定罪,且还能找出幕后之人,你是不是能信任我一些?”
高云朵惊讶的看着贾川,之前盛怒的表情不再,她皱了皱眉说:“你莫要逞强!你对我兄妹有恩,我不希望你有事,你放心,我不会傻的真到府衙门口杀人,我会谋划妥当……”
“你谋划……你怎不上天?!”高云天气哼哼的说。
贾川叹了口气说:
“你还是不信我,他们手中这些所谓的合法手续,若没有官服庇护,如何能办得下来?他们又怎敢将人带到京城来?或许买家就在京城,可这些人身上全是伤,买去家中还需调养,谁家愿意买来后花钱调养而后再使唤?”
董圆圆纳闷的问:“大哥,你在问谁?”
贾川笑道:
“大哥在推断给你们听,今日救下的都是女子,她们脸上无伤,伤痕都在身上,人伢子手中既然有合法手续,何必鬼鬼祟祟?可见要做的买卖与卖身为奴无关,这十人应是会交到谁手上,此人经过一番调教之后,再出手……你杀了那几人无用。”
高云朵听进去了,她忙问:“你知道的这般清楚,说与锦衣卫的人听,他们是不是便会查出幕后之人?”
陈默借口道:“锦衣卫也是听令行事,若皇上没有下令,这案子只会交到顺天府,最终查成什么样……皇上未必有机会知道。”
贾川暗自庆幸高云朵只是说他知道的清楚,没说他参与其中,再听了陈默的话,他想了想说:“你们先回家,我与陈大哥走一趟,这案子就怕被闹大,我会进宫向皇上阐明利害,而后……即便这案子到不了锦衣卫手中,顺天府的人也不敢妄为,更不敢糊弄,他们已经有一桩案子因糊弄被皇上记着了,所以……”
“好!”
高云朵说罢,拉着董圆圆的手便走,高云天和顺子紧跟其后。
陈默看着几人人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扭头问贾川:“你有把握?这事儿一看便不是刚开始做的,不知做了几年了,牵扯的官员勋贵怕也不少……”
“我也是刚想到的,皇上想让一些人挪挪窝,只凭安平伯府的案子,我总觉着少了那么一点份量,再说……安平伯府的案子,咱们不是一直担心找不到肖剑吗?今日这事闹起来,顺天府里的人怕是不得安生了,如此一来,倒是可以顺便问问此案。”
陈默挑眉,认真思考了一下,这才松了口气说:“你说的有理,用这个案子逼问出安平伯府的案子,可以是我说服镇抚使的理由。”
贾川沉默片刻说:“有人的地方便少不了这些龌龊,将法不责众用的最好的是这些官员,皇上……也很无奈吧。事无巨细都要管,哪里管的过来,我听说,要想朝堂稳固,良臣,能臣,奸臣,一个都不能少,水至清则无鱼,多好的借口!”
陈默说:“没人能将池塘的水洗干净,能做到没有浑浊得将鱼儿都熏死,便不错了。”
贾川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象牙腰牌说:“你去见镇抚使,只说我还要进宫,你我二人便有了分工,你去与镇抚使说明,我去找徐佥事说明,而后……”贾川惦了惦腰牌:“进宫与皇上说说。”
陈默盯着腰牌看了一会儿,此刻他内心是激荡的,谁曾经不是个心怀屠龙梦想的少年?奈何……他忘了是哪位长辈谆谆教诲时曾说:“皇上需要奸臣,奸臣用处大了,没事的时候平衡朝局,有事的时候拎出来咔嚓了,既能稳定朝局杀鸡儆猴,又能收买人心,此乃帝王之术,你不懂!全凭一腔热血也只能早早洒干净,转世投胎去了,再说,你以为能杀的干净?”
所以,贾川刚才的话陈默听得懂,陈默此刻有种找到了知己,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他盯着腰牌看了一会儿,突然拉着贾川的手腕说:“走,跟哥哥告状去!”
……
镇抚使王裕听完陈默的话,沉着脸沉默了良久,最终开口问:“贾川说怕时间来不及,所以你们才兵分两路?”
陈默即刻明白问题的关键,忙说:“他是要随我一同先来见镇抚使的,是卑职劝了劝他,如今早有风声说镇抚使品级不及佥事,但……卑职是怕徐佥事多想。”
“你做的对,记住,我并不知贾川要入宫。”
“是!卑职并未说起此事。”
“你先将人犯押去诏狱,救出来的人好生安顿,我去趟宫里。”
陈默心下狂喜,躬身后退出了屋子,而后趾高气昂的大步向外走去。
……
王裕算盘打得精细,他想要赶在贾川入宫前,先去跟皇上说说自己的意见,他断定皇上绝对会严查此案。
若是放在平时,这种案子他即便知道了,也只会装作不知,推给顺天府,当然,这种案子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到他手里来,真说有苦主喊冤,也是会找府衙,皇上没有命他们查,他们不会插手,而这种事想让皇上知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