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315节

  “当真?”

  “当真。”

  殷士儋又说道:

  “这次要让苏子霖参与重订。”

  李春芳无奈的说道:

  “让苏子霖参与,正甫兄不怕他太激进?”

  “本官就怕他不够激进。”

  既然如此,李春芳答应下来。

  殷士儋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他说道:

  “下官也只能减少礼部的上奏,但礼部也有些官员是没办法说服的。”

  李春芳说道:“只要礼部的上书没那么多,本官也有办法说服陛下,通过苏子霖的奏疏。”

  “那就一言为定了。”

第288章 礼部辩礼

  殷士儋从内阁离开,他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而是慢慢走回礼部。

  作为一名清流官员,殷士儋并不擅长权术。

  或者说并不是殷士儋不擅长权术,而是他本身也不屑于使用权术压人。

  但是殷士儋的声望却很高。

  原因也很简单,殷士儋是儒学宗师,曾经参与过《大明会典》和诸多大明重要文件的修订,在礼部这样的“学术机构”自然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等回到礼部的时候,殷士儋已经有了定计。

  他首先在礼部大堂召集所有的堂上官。

  礼部堂上官,就是主事以上的礼部官员。

  礼部四司,仪制清吏司,负责皇家祭祀事务和学政,还拥有礼法事务的释经权,同时掌握宗藩事务,是礼部最重要的一个司。

  祠祭清吏司,负责山川祭祀和宗教事务。

  主客清吏司,主司沈一贯,负责朝贡事务和外交仪礼。

  最后是精膳清吏司,负责宫廷宴会、祭祀供品及使团接待膳食,也就是所谓礼部司,是礼部最没有存在感的司。

  殷士儋突然召集堂上官,在场的官员也都有了预感,知道这件事大概和礼部近日来的上书有关。

  特别是今日内阁召唤殷士儋过去,礼部内也有了议论,大概是内阁要通过殷士儋来压迫礼部了。

  这也是内阁常用的手段,利用六部尚书侍郎来压制部内的反对声。

  所以在殷士儋还没到的时间,众人已经完成了串联,如果殷士儋向着内阁说话,那也要坚决坚持礼部的声音。

  这时候,一名花白胡子的员外郎先发制人道:

  “少宗伯!苏子霖此疏,割我礼部臂膀,断我朝堂祖制!”

  “朝贡外交,乃‘五礼’之中‘宾礼’所系,关乎国体尊严,岂可轻离礼部,交予鸿胪寺那等迎来送往之司?此乃动摇国本之举!我等已联署具奏,恳请堂官领衔,再叩左顺门,必使此疏作罢!”

  众堂官纷纷喝彩。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部堂,领我们冲一次左顺门吧!”

  这时候又有一名主司站出来,从另外一个角度说道:

  “王鸿胪功勋卓著,确当厚赏,然岂能以篡改衙署职掌为代价?若开此先河,各部各寺皆效仿索权,岂非朝纲大乱?”

  众口铄金,群情激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殷士儋脸上,等待这位实际主理礼部事务多年的代理者表态。

  但礼部官员如此群情激奋,倒是让殷士儋更轻松。

  如果是其他部或者九卿衙门,殷士儋也未必有把握,但这里是礼部。

  礼部官员素来就是这样,他们喜欢用辩经来解决问题。

  而殷士儋恰恰就是辩经的高手。

  只不过他如今地位已经高了,没有人再和他辩经了。

  殷士儋说道:

  “《会典》‘宾礼’条目,所执者何?‘大朝仪’、‘常朝仪’、‘外蕃来朝仪’耳。此等皆礼仪之范畴,属礼部执掌,确然无疑。”

  殷士儋语气一转说道:“然则,今日之争,所涉者何?”

  “王鸿胪所做的,乃在与北虏据理力争,勘定盟约疆界,挫其觊觎野心!”

  “此等事,是‘仪’乎?抑或是‘务’乎?”

  这句话说完,刚刚还义愤填膺的礼部堂官们,气势上泄了半分。

  正如殷士儋所说的那样,王世贞在草原做的事情,到底是礼仪还是实务呢?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的不是礼法问题。

  殷士儋不给众人喘息之机,以儒学宗师的辩才继续说道:

  “‘礼’者,理也。制礼者,体天地之情,顺万事万物之理。”

  “古之圣王设官分职,皆因时而变,应势而革。《周礼》六官,今何在?汉设三公,唐有三省,宋增参知政事,国朝承相今内阁,不亦皆循时而变之理?”

  “今四海风起,外夷朝觐、盟约议定、边务交涉日益频繁繁复。”

  “其势已非昔日‘执圭帛、通姓名、行跪拜’之仪可尽纳!”

  “礼部职掌何等繁多?天地神祇祭祀,宗庙祖宗祧享,国朝科举抡才,天下学政教化,藩属册封承袭,乃至冠婚丧纪之制,咸在范围。外务若仅为‘仪’,我礼部自当胜任。”

  “然今之外务已蜕化为常设之‘政’,专司精研夷情之‘务’,我礼部诸公扪心自问,各司郎中可有‘精务’之专才?可有‘深研’之暇余?”

  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也有些无言以对。

  正如殷士儋所说,外交已经从礼仪性质的事务,变成了专业化的政务。

  王世贞两访草原,安定北疆,这是实打实的功劳,也是实打实的政务。

  这绝对不是礼部官员能够做到的。

  实际上,礼部大部分官员其实也和外交事务没什么关系。

  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不过是官僚机构的自我防御机制。

  这也是在这个变革时代,对于自身定位的迷茫。

  时代在变化,礼部的工作却在逐渐边缘化。

  虽然还位列上三部,但是权能已经从国初的六部第一,到现在名列户部之后了。

  工部、刑部、兵部的职能都在增加,但是礼部还要被削去职能。

  殷士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

  “本官之意,非是礼部失权,乃是为礼部减‘冗务’,增‘精要’。将非我所长、非我所急之‘外务’,交予特设专司,使其专一精研,应对迅捷。”

  “而我礼部,则可专心于‘根本’——祀典大礼益求其诚敬,科举学政益求其清明,宗藩仪制益求其肃正!此所谓‘返本清源’!”

  这句话说完,众堂上官也缄默了。

  殷士儋所言确实在理论上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殷士儋也知道,仅仅靠着辩经,是无法打消礼部上下的疑虑的。

  他继续说道:

  “正本清源,也要正本。”

  殷士儋掏出一份奏疏说道:

  “贡举教化,本就是我礼部之职能。”

  “如今京畿山西开吏科试,理应由我们礼部来负责,新吏分派,也应该比观政进士分派,由我礼部负责。”

  这下子众人眼睛一亮。

  有识之士,都能看到吏科试的重要性。

  新吏在京畿地区的作用,京师官员都能看到眼里。

  吏科试的主导权,以及通过吏科试新吏的分派权,这可是相当重要的权力!

  殷士儋说道:

  “内阁也赞同本官的意见,吏科试虽然选拔的都是吏员,但也是国家取材的要务,由礼部主导更加公允。”

  这下子仪制清吏司的官员欢呼起来。

  紧接着殷士儋又说道:

  “近些年来,世风日糜,常有僧道不尊戒律,有伤风化者,民间也淫祀并起,还有煽动叛乱的白莲斗教作祟。”

  “沿海地区,还有西洋妖教以布施之名,招徕信众。”

  “内阁也有心整顿,祠祭清吏司也要多多用心才是。”

  这下子祠祭清吏司也面露喜色。

  这些都是他们的职权范围,这也是能树立礼部威信的工作。

  最后殷士儋又说道:

  “正如本官所说的,将朝贡事务交给鸿胪寺,并非就要放弃礼部的事务。”

  “主客清吏司还要继续存在,而且要继续为朝廷效力。”

  这下子主客清吏司的官员看向殷士儋,自己的职能都划出去了,还怎么给朝廷效力?

  殷士儋说道:

  “鸿胪寺掌外‘务’,我礼部主客司则掌贡‘礼’。”

  “主客司职在严中外名分,正贡期仪注,维‘天朝—属藩’礼序。”

  一部分聪明的官员已经明白了殷士儋的意思。

  也就是说,鸿胪寺作为外交事务的执行部门,但是礼部依然作为外交政策的制定部门。

  按照这个说法,日后各藩属国在大明朝廷体系内的地位,各朝贡国能够享受的待遇,以及大明整体的对外政策,依然是礼部的职权范围,因为这不是“务”而是“礼”。

  这恰恰是礼部最擅长的部分。

  经过这样一番话,众人对殷士儋再没有疑问。

  不愧是儒学宗师啊!几句话给礼部指明了方向。

  最关键的是,殷士儋的这些提议有理有据,也都得到了内阁的赞同。

  礼部在“大争之世”中,也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最终在场的礼部堂上官赞同殷士儋的意见,尽力说服其他礼部官员放弃上书,将外交宗藩的事务移交给鸿胪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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