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南和倭国的贸易是很方便的。
早在朝贡贸易的时候,倭国就是在宁波入贡。
倭乱的导火索,争贡事件就发生在宁波。
倭乱之后,江南和倭国的贸易暂停。
江南士绅自然明白对倭贸易的重利,如今被倭银公司抢先一步,开拓了倭国市场。
不少人其实也有了别的心思,铁路公司的股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本,如果现在回去购买海船去倭国贸易呢?
顾宪成看着局势不对,立刻说道:
“诸位!这可是一件好事啊!”
“倭国贸易繁荣,那日后吴淞铁路和直沽铁路的获利更多,现在可是投资的好时候!”
顾宪成算是压下了蠢蠢欲动的人,他看着大宗贸易市场的大门,祈求早点开市,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可惜天不如人愿。
在开市之前,几名大宗贸易市场的伙计,搬出来好几块大黑板。
顾宪成不知道这黑板是干什么的,这时候,大宗交易市场的掌柜的走出来,对着众人说道:
“今日朝廷有令,直吴铁路公开实名募股,诸位出资购股的,请将自己的籍贯和姓氏登记在黑板上。”
这也是原本商定的事情。
但是顾宪成却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问题。
可是容不得他多想,开始的钟声响起,众人冲进了大宗交易市场。
江南士绅们按照约定,开始抢购股票,可是渐渐的,顾宪成发现不对劲了。
先是一名无锡的商人,坚持要在黑板的籍贯上写无锡。
然后是苏州府太仓的士绅,要求将他的籍贯改成太仓。
很快,早有准备的大宗交易市场搬出了更多的黑板,按照各县分别登记。
紧接着,一名伙计带着唱腔喊道:
“恭喜江南太仓县!募资超过一万银元!”
这句话喊完,苏州府的治县吴县不满了,这些吴县士绅们纷纷聚集起来,也纷纷掏出银子,要求伙计也唱上这么一句!
“不好!”
顾宪成感觉到不妙。
他的计划中,江南带来的二十万银元不需要第一天就用完。
只要江南的股份占据大多数,募集朝廷要求的最低股本就行了,反正只要江南士绅能掌握铁路的控制权就行了。
可这些黑板和伙计们的唱名,直接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江南七府本来就散装,各县之间还有很多宿怨。
原本被他好不容易维持的团结,被这些喊唱声给打破了。
江南各县纷纷开始抱团,盯着死敌的黑板,力争要压着对方一头。
顾宪成原本定下的策略也不用了,眼看着募资规模一步步升高,顾宪成感觉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等到下午快要闭市的时候,江南已经稀碎,七府的说法也不复存在,只留下江南各县在针锋相对。
有些地方甚至都不是县,比如苏州府吴县的木渎镇,就坚决要求不和吴县同列,自己也独立弄了一块黑板。
而顾宪成这个被众人推举出来的筹备会长,已经没人在意,各地方的士绅都推举了自己的领头者。
顾宪成心力交瘁,唯一的好处就是出资大头还是江南的,肉好歹还在锅里。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伙计敲着锣唱道:
“倭银公司出资五万银元!”
这下子大宗交易市场彻底安静下来。
江南虽然富,但是也不可能一个县就募资五万银元。
可江南的团结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371章 谁赞成,谁反对?
江南的团结已经不复存在。
等到十一月十五日,直吴铁路募资完毕后,江南各县都各自组成商团。
江南的出资被分散后,最大的一笔投资,则是来自于倭银公司。
这期间,顾宪成也挣扎过。
他奔走于各个商团,试图重新凝聚出一个江南整体,来对抗李文全的倭银公司。
但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别的府的士绅们一句话:
“你们常州府先整合起来再说!”
顾宪成就无言因对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他连常州府都整合不了。
常州府下的各县,都无法接受他这个无锡人来领导大家。
顾宪成十分的受挫,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要办成一件事是有多难。
顾宪成也开始明白,苏泽入仕以来,“一月两疏,疏疏皆允”的含金量有多高!
直吴铁路其实对于朝廷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可就是办成这件小事都这么难。
但是顾宪成也是愈战愈勇的性格,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
——
十一月十七日,各类统计工作最后完成。
直吴铁路合计募集二十六万银元。
其中江南七府合计出资十八万银元,但是分散在各县。
倭银公司出资五万银元,成为整个直吴铁路出资最多的单一股东代表。
剩下的三万银元,则由京师和直沽的部分富商士绅出资,他们自然都站在了李文全的身后。
经过确认后,李文全代表倭银公司,成为整个直吴铁路的筹备会会长,负责筹备直吴铁路。
对于这个结果,纵然有顾宪成之类的读书人不甘心,可是江南的士绅们已经争红了眼,他们宁可由李文全这个“外人”担任铁路筹备会的会长,也不愿意让其他县代表整个江南。
对此,顾宪成又出了一个新对策。
这一次江南众人不愿意再来无锡会馆聚会,顾宪成只能挨家挨户的拜访。
高攀龙跟着顾宪成,跑完了江南七府各县代表的驻地,也累的够呛。
但是顾宪成却没有丝毫疲惫的感觉。
“叔时兄(顾宪成字),这样做真的行吗?”
顾宪成笃定的说道:
“自然可以!如今的局势,说服江南士绅共同支持一件事很难,但是让大家共同反对一件事还是很容易的!”
原来,顾宪成的计划也很简单,就是在明日的直吴铁路筹备会议上,江南各县代表合起来反对李文全的所有提案。
顾宪成说道:
“武清伯世子是倭银公司的董事长,事务繁忙,他是没有精力和直吴铁路扯皮的。”
“只要大家联合起来反对,让他办不成事情,那最后直吴铁路的控制权,还是要落在我们江南士绅的手里!”
这就是顾宪成的对策。
毕竟直吴铁路的大部分股权还是在江南士绅的手里,既然无法联合起来办成事情,那联合起来反对还是能做到的。
只要大家联合起来反对,将李文全的耐心磨光,他自然会让出直吴铁路的领导权。
高攀龙有些忧虑的说道:
“叔时兄,何至于如此?我也听说了,这位武清伯世子非常有能力,澎湖殖拓和倭银公司都是他主持的,都获得了丰厚的利润,就是直吴铁路交给他筹备,只要铁路能早日修成,对于我们江南也是利大于弊啊。”
“咱们何必非要和武清伯世子争呢?”
高攀龙心里还有后一句话,何必非要和朝廷过不去?
顾宪成看向好友问道:
“云从兄(高攀龙字),你是不是觉得顾某非要和朝廷打擂台?争夺直吴铁路的控制权?”
高攀龙还是点头,顾宪成说道:
“云从兄,铁路事关重大,不得不争啊!”
“云从兄,你觉得这天底下的税,最好征收的是什么?”
高攀龙立即答道:“自然是田税了。”
顾宪成摇头说道:
“不对!”
高攀龙反对道:“田亩土地就在册上,照册征税不就行了,而且自古以来,田税就是历代的正税,自然是田税最好征。”
顾宪成说道:
“云从兄,你我都是江南士绅,你不知道避税的手段?”
“这天底下的田税是最难征的,土地虽然是定额,但是无论是士绅富豪,还是自耕贫农,都会想尽办法抵触征税。”
“而且田亩土地,产权复杂,土地丈量起来需要人手,收税还需要委派官吏,这其中的门道太多了。”
“征收田税,实则就是费时费力,不得已为之的事情。”
顾宪成说道:
“这天底下最容易征收的,其实就是商税了。”
“商人通过货殖贸易获得财富,征税所得来自于浮利,而非是田税那般从百姓手里扣食,商人抗税的反抗力度是最小的。”
“贸易增殖,最重要的就是贸易阶段,所以只要卡着贸易的节点,就很容易征收到税收。”
“比如大明在港口征收的市舶税,你见到多少抗税的?”
“还有已经开征商税的几个省,征收的都是卡口的厘关商税,对往来商人征税,这也是效果最好的征税办法。”
“说了这么多,云从兄,若是朝廷要对江南征收商税,最容易的是什么办法?”
“自然是在铁路上对货物的商品征税了!”
“而且如此命脉,若是落入朝廷手里,那江南货殖的利润,就会被朝堂得知,那朝廷就更要对江南征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