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刀?”
蔡攸虽蠢,但是他久历宦海,见得争斗多了,其间的道理不难能想明白。
无奈他权位心实在太重,一心想着自己去代替童贯,反倒迷在其中了,蔡京这么几句话一说,顿时就在那里愕得,半天没醒过神来。
如果老爹说的是真的,这件事的严重性,还要再往上拔高。
最好暂时不要牵涉其中.
蔡京看着这个儿子,也只能无奈摇头。不过自己去日无多,将来撑持门户,也只能靠着这个儿子了。
就算他行为再不堪,也只能帮手到底。
当下长叹一声,缓缓分说:“童贯要伐辽,如今万事俱备,唯独财计上面是关键。某常年管着国家财计事,如何不知道如今国用窘迫,已经到了万分危急时刻。”
“王黼是何等样人,与你一般的鼠目寸光,贪得无厌,他能调度么?”
蔡攸有些不服,梗了梗脖子,但是想到自己有求于他,就捏着鼻子认了,不跟他老爹一般见识。
老爹为什么罢相?还不就是因为官家忌惮他势力太大,党羽太厚。
蔡攸当时灵机一动,他及时加入敌人反戈一击,痛击他爹,于是平白得了个参知政事这个执政位置。
很是风光了一把。
蔡京看着自家儿子脸色,就把他心中所想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冷笑一声:“不必作色了,你能得执政位也是你自家本事。难道不都是蔡家的?只要能坐稳,老夫只有欣慰。可惜你自己不能成事…”
“我!”
蔡攸刚想顶撞,蔡京没给他机会,继续说道:“此番就看陛下能不能下定决心了,若是有这个魄力,能对禁军动刀,那局势还有得救。若是.就算是童贯拿下了幽燕,也守不住!”
“为何?”
蔡京说道:“伐辽并非只看兵事,还是要着眼财计,如今国家兵势不振,财力匮乏,民力凋敝,这局面人人皆知,但无人敢言。”
“安抚燕地豪强,阻拦女真南下,重建幽燕秩序,都需要钱财的支持,这钱从哪里来?”
人人都以为大宋富裕,‘丰亨豫大’这四个字,还是蔡京自己发明出来,讨赵佶欢心的。
但是执掌大宋宰辅之位十几年的蔡京,一直在缝缝补补,是最明白大宋如今的窘境的。
偏偏官家还好大喜功.
童贯这厮,不听自己的,非要这时候去伐辽。
这群人哪有一个济事的,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这局面,只能是由一群手腕超群之辈来打破重建,否则说句不好听的,国家已经有了亡国之相
蔡攸虽然经常跟他爹作对,但是对他爹的本事和眼光,还是很相信的。
封王的希望落空,蔡攸神色就变得有些讪讪的。
却又不能这样转身就走,只好上前探开使女,自家扶着蔡京,陪他在花园当中散步,没滋没味的扯一些闲话:“既然如此,官家多半会下决心整治禁军。都门驻泊禁军数十万,积弊之深,人人皆知,多少代名臣,也没在这上面理出头绪来,现在就是更不堪问了……我看官家要动手,肯定还会启用爹爹你!”
蔡京这次没有无视大儿子的话,而是认真的皱眉想想,沉默半晌。
他肯定是想要出山的,尝过权势顶端那飘飘欲仙的滋味,谁又愿意退下来呢。
别说今年七十多,就是八九十了,他也想坐在宰相的位置上。
不过这件事太棘手了。
最后蔡京摇了摇头,说道:“照常理而言,事到如今,谁也不能扭转都门禁军积弊。以往历代先帝,别说做了,想都不敢想。但是当今官家权势太重了,说不定真的能做成此事。没想到啊,没想到,童道夫谨慎了一辈子,临到头封王的执念竟然如此深,竟然能做出这个事来,当真是破釜沉舟”
蔡攸呆呆的望向自己老爹,没想到一向成竹在胸,将每个人都能看到骨子里,多少人都被他于股掌之中的蔡京,这次也怂了。
怂到不敢出山。
人哪有不爱自己亲爹的。
哪怕当年他背离蔡京,投靠梁师成。其实内心当中,蔡京还是如同一座高山般,是他最大的的依靠。
遇到困难不可解的事情,在蔡京这里总能得到答案,他说的话,十有八九都会灵验。
现在却看到自己父亲终于承认这世上有事情不是他能做到,蔡攸心中,一时间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看着蔡京显出的颓然老态,竟然难得在心中浮现出一丝父子温情,加紧小心的搀扶着他,缓缓在花园中踱步。
此时突然有人进来,到蔡京身边小声说道:“老爷,西北来了个人,说是要拜访老爷。”
“西北?”蔡京问道:“是什么人?”
“定难军承宣使陈绍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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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风波再起
崔林走后,蔡京再次沉默起来。
一直躲在内堂的蔡攸,这时候又踱步出来,看着陈绍送来的东西。
他拿起一个盒子,笑道:“这陈绍我听说过,据说当时敢和您犯冲,都以为他对童贯多忠心,哈哈”
蔡攸心里快意无比,他都能想象得到,童贯让这人背刺之后,得憋屈成什么样子。
看着乐不可支的大儿子,蔡京叹了口气,试探性地说道:“你觉得这礼,该不该收?”
他想看看自己的好大儿,究竟有多少官场上的智慧。
“收!为何不收!这可都是好东西,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就拿这盒三七来说,大补!爹你这想是用不上了,就赏给儿子吧。”说完之后,蔡攸就把那盒三七揣到了怀里。
蔡京沉默良久,不是在思考利弊。陈绍示好,该如何应对,他其实一下就想得通透了,只是在顺气而已。
默念了几遍毕竟是自己亲儿子,又回忆了一番蔡攸儿时的乖巧,蔡京这才缓缓舒了口气,说道:
“如今,朝廷四处用兵,要与西夏打,还要与契丹打,说不准将来女真人打过来了,撕毁盟约也要开打。王黼他们搜刮江南民脂民膏毫无章法,贪得无厌,我料定要激起民变,江南道也要打”
“此时若是没有一支兵马与我们交好,在朝堂上根本就立不住脚,西军随着童贯伐辽,厢军全部靠不住,禁军牢牢握在梁师成、高俅手里.”
“所以我们收下这礼,和它价值几何毫无干系,他就是送来一块石头,我们也要欣然收下。”
蔡京说道:“那陈绍初来时候,我也看走了眼,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人物。其实他都装的如此好了,何妨继续装下去,童道夫的身子,也带不了几年兵了,为何要此时翻脸。”
“前几天永宁路高岚来京,到府上拜访,跟我说起他在定难五州的所作所为,此子颇有见识,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次没沉住气,或许是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或许是他觉得童道夫伐辽会败”蔡京点了点头,“也就只有这一个缘由了,这年轻人确实有些魄力,只是看出了些苗头,就敢毅然与童道夫割席。”
“圣人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朝堂之上,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几个老骨头,总要离去的。官家还年富力强,将来如何在朝堂当中立足,但凭你本心自处罢……为父就一句话,也不算是叮嘱,也不知道对错,若是为父换了你,将来不要恶了陈绍,凡事要留些情面。”
蔡京说完之后,抬头看去,只见他的好大儿正撅着腚,在礼物堆里翻找。
自己说的话,不知道听进去几句,气的蔡京胡子一颤,猛地夺过侍女手里的手炉丢了过去。
——
呼啸的寒风,伴着簌簌飘落的雪花。
西北不愧是苦寒之地,早早就开始下雪。
陈绍泡在白汽腾腾的温泉里,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样子、冷风从木窗灌入,让他来了个冰火两重天,精神一振。
崔林去汴京不久之后,蔡京派人回礼了。
蔡太师!
回礼!
这操作说出去肯定没有人相信,但是陈绍明白了。
蔡京在如今这个大宋的朝堂里,完全属于超模的一个人。
虽然都是奸臣,他和梁师成、王黼不属于一个层级。
如果说梁师成、高俅、王黼这些,只知道逢迎皇帝,揽权敛财的,属于奸臣中的第一重;
那童贯就是在第二重,因为他还算有点能力;
蔡京则是在第四重,要是他能正心术,还能再上一层。
白汽朦胧,只见春桃纤细修长的身子裹在一袭月白色带着桃花纹理的软袍里,好似还未成年的一个女娃儿,但是一头秀发打散了,只用一根杏黄的丝带松松地挽着,又隐隐有些妩媚。
沐浴时候,懒梳螓首,青丝半挽,双腕如藕,瞳如点漆,再加一袭软袍,映得那稚嫩如少女、奶白如美玉的一张瓜子儿狐媚脸,娇嫩动人。
轻轻撩了下发丝,俏脸微晕,春桃脱下软袍,入水之后依偎在陈绍怀里,“陈大哥,这地方可真好,我想搬来这里住。”
陈绍正在想蔡京的事,十分入神,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只是把手搁在她的腿上,在水下不断轻轻拍打。
童贯如今也看出了王黼等人,没有管理财计的能力,无法保他伐辽。
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老伙计蔡京身上。
陈绍也是一样,他很希望蔡京能上台,这样大宋即使还是打不过,也不至于崩溃成那般样子。
自己出山时候,压力能小一点,让大宋再撑一撑。
如今陈绍也算是有了一些实力,但是对大宋来说,他这些实力不值一提。
因为他的地盘都在京畿之外,如今的大宋,只有汴梁的权势才是权势。
这种情形,要在金兵打破开封府之后,才会改变。
春桃见他在想事情,也不多痴缠,静静地趴在他胸口。
温室内外的景致,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季节,少女的眼神也有些迷离。
她的心很小,装不下太多事情,无非就是和父母在一起的琐碎日子,豆蔻少女隐秘而纯真的心事,追忆往事与如今现实交织的幻觉。
因为蔡京释放出的信号,陈绍的心也活泛起来。
他需要在汴梁有一个为自己发声的人,或者说是合作者,当然在蔡京的眼里,他可能不这样想。
只会觉得自己是要投靠他,或者是找他当个靠山。
不过随便他怎么想,都无所谓,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
如今这大宋朝堂,即使是蔡京这种绝顶聪明的人,也不能摆脱两个字:党争
从王安石变法以来,在朝中掀起了党争滥殇。
这几十年下来,大宋的官员,尤其是士大夫阶层,当官第一项几乎无一例外,什么也没干先选边站队。
只要党争能得胜,其他全部可以不管不顾,甚至连国家利益都能出卖。
倒不是他们这些人目光短浅,格局狭隘如此。只是人一旦牵扯到党争当中,再浸淫几十年下来,自然而然就成了风潮,让身处其中的人们再也顾及不到其他地方去了。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没有几个能逃过‘党争’二字。
这也并非是大宋独有,而是大一统王朝的顽疾,每逢大一统就要来上这么一次或者很多次。
往前推一些年,汉末党锢之祸后,党争的双方交相引用外戚和地方实力派压倒对手,最后断送大汉帝国。
这个太远可以不论,宋之前的大一统王朝唐朝时候,牛李党争,将安史乱后尚有可能收拾的大唐帝国局面彻底败坏得不可收拾。
那时候两边也是不择手段,争起来什么都不顾了,你交好藩镇,我就连通内宦,只为了能压倒对方。
最后将文臣权力全部断送到了藩镇武臣和宦官手中,彻底断送了大唐帝国。
往后推一些年,就是那令无数人扼腕的明末故事了。
明末历史就是一部党争亡国历史,各党之间,为了压倒对方,连狗脑子都能打出来。
所谓正人君子党的东林党,更是党争史上排名第一恐怖大杀器,集历代党争手段之大成,斗起来那真是腥风血雨,天昏地暗。
哪怕到了南明时期,外患临头,鞑子都骑脸了,还踏马斗得不亦乐乎,最后让区区一个辽东小部落颠覆了大明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