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钱,大家都沉默下来。
大宋如今,搞钱的项目都被王黼他们把持,搜刮的已经足够厉害。
真挤不出来了。
童贯冷笑一声道:“你们都不说,某来说!都门当中,每年最大一笔开销是什么?”
谭稹道:“是宣帅,汴梁都门,每年开销,最大莫过于结军之资。六十万都门左近禁军,每年清粮三百万,军饷数就是千万贯。”
童贯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但是足够吓人。
宣帅要干嘛?
动禁军?
那可不是随便能动的,养军统军,但在枢密。领兵之贵,分寄三衙。
此乃大宋祖制。
既然这么大一笔开销,都在三衙,每年俱由三司拨付而来。三衙是童贯的地盘,但是禁军吃他的喝他的,却不由他来管辖。
那是高俅的势力。
童贯自然不乐意了,以前就算了,如今我要伐辽,你禁军中每年吃下了多少,自己没数么?
在这伐辽的几年,你便少吃一点,又能如何?
童贯站起身来,在节堂内走了几圈,然后突然猛地转身,大声道:“禁军军汉号称六十万,狗屁!
金水桥大营的花销,哪样不是军资?禁军中的都头,见了本帅,都敢跋扈无礼!
在外驻泊禁军厢军不论,京营禁军每年要吃多少空饷,从枢密院支发而出的这大笔财资才是真的可惜!
都门禁军久矣度弛,名谓六十万。其实可上阵者,五万都没!官家是该整顿禁军兵额及情弊事了,不用多了,只要能从中劫旷二十万兵额一年支用财赏,我等便能以此为张本,为陛下伐辽取燕!”
谭稹有种不好的预感,宣帅已经急了,他不顾梁隐相的面子,要动高俅和禁军了。
今日这些话,明显不是说给自己这些人听的,因为大家都知道。
这些话,是要说给皇帝听的,由谁去说呢?
大家赶忙夹紧屁股,生怕因为起来出恭,被宣帅误以为是毛遂自荐。
此时一向沉默寡言的王禀,突然站起身来,走到节堂中央,抱拳道:“宣帅金玉良言,对国家大有益处,末将愿面圣陈词!”
童贯的眼神中满是赞许,点了点头,说道:“你是某前锋大将,此时不宜分心,谭稹,你去说。”
谭稹眼里的慌乱一闪而逝,站起身来,弯腰道:“宣帅放心,咱家一定好生劝说官家。”
他心底,已经把童贯祖宗十八代翻来覆去骂过一遍了。
刚才童贯说出禁军两个字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觉悟,因为如此大的事,一般人是顶不起来的。
宣帅手下,似乎只有他去说,才勉强够资格。
说实话,谭稹也很想促成北伐,但是他没想上来就牺牲掉自己啊。
节堂内,其他人都对着他大唱赞歌,谭稹也只能是丧事喜办,乐呵呵地给大家表决心。
自己一定会效忠宣帅,不管是面对何等难事。
童贯坐在上首,看着他们,默然不语、
他心中何尝不怕,但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又能如何呢?
难道真跟耶律淳那蠢蛋一样,带着饿兵上前线么。
整个大宋都在等捷报,似乎胜利唾手可得,他们是可以闭着眼等,自己却不得不考虑太多。
动禁军的事情,是一件大事,禁军的将门世家和西北的不一样,这群爷是大宋开国时候的原始股。
一代代下来,人脉有多广,根基有多深,简直不可想象。
除非是从外部杀进一伙人来,无视规矩将他们全宰了,不然很难动摇他们。
要是童贯自己要斗禁军,但是朝中各派就要争斗半天,一两年没有结果都有可能。
所以必须把官家拉进来,由他亲自下令,如今官家的权威,是大宋历代君主中最大的。
就算是把皇帝拉进来,也只能说是从财计上面着手,针对的是钱而不是整军之权。
禁军需要整练,这算是朝中各党有志一同的事情,新党旧党都对禁军颇多微词。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动手成功,北宋一朝,很多宰相都是特别有种的,他们不是不敢,只是真的很难。
整顿禁军这么大一个利益团体的财计事,必然要触动不少将门的利益,这些都是天家屏藩。
人心轻易浮动不得。
如今童贯为了北伐,也要来啃这个骨头了。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确实比那些带把的官员还爷们一些。
谭稹的神情虽然隐秘,但是他童贯是什么人,那是察言观色的祖宗。
自己手下,全都在怕,甚至包括王禀。
此时童贯不禁又想起一个人来,那个被称为愣头绍的年轻人。
曾经就因为自己和蔡京说话声音大了点,他就瞪着眼睛掀开帘子进去。
如今看来,他的莽撞是演的,胆大是真的。
要是他真是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该有多好.——
汴梁,礼宾院内。
大辽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正看着对面大宋的鸿胪寺主簿贾宪。
贾宪也是被硬推出来的,面对这位契丹宗室的凝视,他不说话,只是一味低着头。
“俺是大辽节度使,贾主簿是几品?”
“从八品”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俺自己不说,贾主簿觉得是该你来接待大辽的节度使么?”
贾宪又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这种滚刀肉行为,彻底惹恼了耶律大石,他猛地一拍桌子。
外面的宋辽侍卫,全都涌了进来。
耶律大石冷笑一声道:“既然你们宋人铁了心要背信弃义,毁约攻辽,那俺耶律大石与契丹儿郎、燕地汉儿,就等着你们的大军来!”
说完,拂袖而去。
耶律大石走的很干脆,因为他知道,这次来根本无法让大宋回心转意。
他就是来看看大宋准备的如何了。
结果却有了意外之喜,连大宋军中谁任什么差事,都听得一清二楚。
幽燕之地,也就是大辽的南京,早就得到了宋金联盟的消息。
大宋官员借口买马,从从海路赴金,两国约定:
金兵攻取辽中京,宋兵攻取燕京,彼此兵不得过关,灭辽后,宋得燕云地,以献纳于辽的岁币献纳于金。完颜阿骨打口头允许宋收复地包括西京及平、营等州。
这些事,也被大宋泄露个干干净净,还是皇帝喝醉了,自己说出来的。
甚至包括高丽国王也看得清楚,特地捎了话来:“辽为兄弟之国,存之可以安边;金为虎狼之国,不可交也!”
不过高丽国王虽然这么说,自己却早在三年前,就已经遣使到金贺捷,和金国眉来眼去,准备认爹了。
——
耶律大石愤而离开汴梁,宋辽同盟此时已经名存实亡了。
伐辽这件事,如今更加的板上钉钉。
真个汴梁,都沉浸在一种喜悦当中,仿佛还没有打,他们已经收复了燕云十六州。
此时,谭稹突然面奏圣上,痛陈利害,说是禁军训练废弛,战力低下,而且“天下六分之物,五分养兵”,建议清查禁军人数,以节省国家财政开支。
官家面色惴惴,一言不发,默然离开。
一时间,朝野震动,都在等待着那些大人物出手或者表态。
而大人物们,则在等待着皇帝的意思。
蔡府。
蔡京虽然越老越精明,但是毕竟岁数高了,精力时常不济。
今天也是早早吃了一点清淡的东西就去午睡。
好在这一觉睡得还算不错,直到末时才在一群侍妾的服侍下起身。
起身之后,稍稍梳洗,两名使女就搀扶着他在后花园中散步活动筋骨。
才走了多半圈,内宅管事之人就匆匆进来回报,听完管事回禀之后,蔡京忍不住就是皱眉,满脸的嫌弃完全藏不住,“他又来做什么?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传我的话,不见!”
蔡京最近极少动气,这番生气了,就不是小事。毕竟年纪在这摆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口气没上来,就有可能撒手人寰了。
老管事哪还敢多说什么,施礼之后就要退下。
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又被蔡京叫住:“也罢,让他进来!”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大儿子性子浮夸,没有一点耐心。遇事总这般沉不住气,要是生出什么事情来,无论如何,父子总是一体,蔡京自问也脱不了干系,还是交代他一番该如何行事才好!
管事匆匆退下,一会功夫之后,就见他将蔡攸蔡学士引入花园。
只第一眼,蔡京就皱起眉头,远远的他就能看见蔡攸一脸喜色,眉飞色舞地朝自己跑来。
蔡京胸中一闷,自己何等精明的人,为人处世已臻化境。怎么从小孜孜不倦教导的这儿子,就没学到一点呢。
蔡京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蔡攸走到近前,笑道:“爹,你听说了么,童贯那老太监要整治高俅了!”
一句话,就把他的无知和短视,透漏的干干净净,这件事他竟然只看出了是童贯和高俅之争.
何其愚蠢!
蔡京面色阴沉,冷冷道:“童宣帅与高太尉都是国家重臣,他们为了社稷,即使是政见不合,又与我这赋闲之人何干?与你何干!”
蔡攸好像根本没看出他爹脸色难看,还是吊儿郎当笑吟吟地说道:“爹,这你都看不懂?。本来都以为,童贯总要顾及隐相体面,却没想到他如此大胆。
他也不想想,去年元旦,他损兵折将,是人家隐相给他遮掩下来。如今他伐辽缺钱,要动禁军,谁不知道禁军是高俅的钱袋子,更是隐相的权柄所在!”
蔡京双眉一挑沉吟不语,不想去看他的好大儿,似乎是接受不了如此蠢物,竟然是自己的骨血。
蔡攸看着自家老爹神色,迟疑着发问:“爹,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不是我说你,爹你做了这么多年宰相,一个有用的亲信也没有么?罢相之后,一点耳目也没了!”
算了,毕竟是自己亲儿子,蔡京长舒一口气,哼了一声:“我去钻头觅缝的打听这个做什么?你难道没听我说,如今我是赋闲之人,就该颐养天年,你趁早离开,少来几次,让我多活几年。”
“爹你这是什么话,你不趁着宰相余荫还在,多多开动你那人脉,为儿子铺路,我将来如何能振兴咱们蔡家!”
蔡京气极反笑,坐了下来,笑道:“好好好,那我来听听你的高见,你想做什么?”
“这还用问!”蔡攸讶然:“当然是趁机联合隐相,将童贯从伐辽元帅上扯下来,换我带兵去节制各路人马收复幽燕。要是儿子封了王爵,咱们蔡氏,那可真就是我大宋自皇家以下第二家了!”
蔡京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色又逐渐变得难看。
他重重哼了一声:“你连这场争斗的来由,都看不清楚,还敢小觑童贯,他是要斗高俅么?他给官家递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