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骤然嘶声:“天补平均!这杀千刀的赵官儿,江山是从孤儿寡母手里夺得,他算什么鸟毛的真龙天子!税赋重过磨盘,胥吏狠逾虎豹!俺们竹木漆楮四行,连活路都绝了!活路都绝了!”
“明日五更,敢举火的随我劈县城粮库!杀朱勔党羽祭刀!活命之路——只在手中柴刀上!”
说完,他指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道:“这方有常跑去告密,要让那剥皮县令,将咱们全部杀绝哩!”
已经被说动的人群,怒火一点就着,纷纷举起锄头、木棍,朝着这些人挥舞下去。
——
十月。
方腊在漆园,召集一千多信徒,大骂朝廷赋役繁重,官吏贪腐成风。
以江南百姓之膏血取媚于“西北二虏”,也就是给西边的夏国,北边的辽国进岁币。
方腊自号“圣公”,改年号为“永乐”,以宣和二年(1120年)十月为永乐元年正月,建立政权。
在青溪县息坑歼灭前来镇压的官军五千人,斩两浙都监黎遵、颜坦,并乘胜一举攻克青溪县城。
县令刘红被剥皮放血,抽筋挖心。
此时陈绍在西北,示意韩世忠挑起和西夏的矛盾,两边在盐池以西打了一仗。
西夏如今的局面,还不如大宋,正在内斗。夏帝一眼就瞧出了陈绍的算盘,马上派人绕道,去汴梁告状,表示自己真心降伏,不敢再犯境,此番纯属是陈绍挑起。
陈绍不知,依然以此为理由,请求推延进京日期,朝廷不许。
宥州城里,陈绍的承宣司中门大开,甲士林立。
他和几员新提拔的武将,聚在一个铜炉旁,看着地图上的几处标记,研究接下来的布防。
这些大多是西域汉人,靠军功一步步升迁上来,对陈绍忠心耿耿。
其实西域这块地方,汉人一直都有很多。自汉隋唐以来,西域商路的兴旺繁宁,使得大批汉人移居西域,并沿这条路线定居下来。
唐肃宗时期,吐蕃成为西域的绝对统治者,西域几百万汉人皆陷于他们的统治之下,过得相当不好。
唐文宗时期,曾经遣使者至西域,见甘、凉、瓜、沙等州城邑如故,而当地汉人无数,见有唐朝使者,夹道欢呼,涕泣质问:“皇帝犹念陷蕃遗民否?”
可是当时大唐,疾病缠身,已无力收复西域,又过了几年,唐朝迫于吐蕃的武力,干脆与吐蕃王朝建立清水盟约。
唐地泾州右尽弹筝峡,陇州左极清水,凤州西尽同谷,剑南尽西山、大渡水,吐蕃守镇兰、渭、原、会,西临洮,东成州,抵剑南西磨些诸蛮、大渡水之西南…从此以后,使得陇南文、武、成、迭、宕、岷各州郡县俱废,全部成为吐蕃的领土。
这些地方的汉人,也都成了异国百姓,于是陷落西域的汉人人口更形壮大,达到了数百万之众。
当然,这数百万汉人也与中原彻底断了联系。
到了大宋立国时候,强横一时的吐蕃王朝灭亡了,吐蕃、回纥、党项等部落政权分别瓜分其地,各占一方。
直到西夏建立,这个小国虽然远不如当时的吐蕃强大,但是他们治国有一手。
再加上北宋实在没有大唐那样的凝聚力,西域的汉人,对大宋也就没有什么归属感。
反倒是重新打回来的陈绍,因为其有功必赏的政策,加上对农牧、商路的重视,稳定了当地局势,正在慢慢获得越来越多的西域汉族豪强的支持。
此时有人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一番,然后递上一张纸。
陈绍快速看完,暗暗点头,方腊老兄反了。
这在他意料当中。
就如今这个中枢,对下的严苛盘剥,早就让百姓们活不下去了,只有一个江南道反了,已经很不错了。
陈绍站起身来,自己要找的理由终于来了。
“来人呐,帮我写封信,交到表兄手里。”
第106章 纯属意外
陈绍奉旨,要去汴梁了。
但是这一路,他走的极慢,还准备去延安府接回夫人。
一路上,陈绍不停地派人传令,聚兵于洪州,囤积物资,随时备用。
不过朝廷暂时没有心思与他计较。
朝野上下,目光都聚集在江南道。
兵灾之后,整个江南放眼望去一片疮痍。
处处都是扶老携幼逃难的百姓。
大宋本来就重文轻武,更兼强干弱枝,地方厢军的战斗力纯属是放屁添风。
方腊裹挟着无数活不下去的流民大军,以他的信徒为核心,聚起了十万人众。
“劫富室,杀官吏、士人”,并将官吏、地主的财产“散以募众”
如今,他们正在围攻睦州城。
虽然这十万人水分很大,其中有大部分都是来混的,还有不少老弱病残,但是打厢军绰绰有余了。
流民过境,就如同蝗虫一样,那真是寸草不生。
要么你跟着他们一起杀杀杀,要么你就被他们杀杀杀!
除此之外,只能在他们还没来之前,快点逃离。
尤其是那些富人、家中有做官的人、读书士人.
只要被逮住了,死都是一种奢望。
——
时值深秋。
汴梁城中,往来的漕运商船格外多了起来。
汴河到了冬天就要封冻,往来漕运商运就得断绝好几个月。
一座差不多有两百万人口的城市过冬的准备积储,全部要在这最后几个月当中准备完成。
不然的话,真有可能会饿死人。
在汴梁经营各种事业的往来客商,除了坐商之外,行商都要抓紧这一年最后几个月,多贩运几次货物,或者盈利,或者折本。
就看这几个月的结果如何了。
此时一艘船,缓缓驶入汴河,在码头停靠。
刘光烈带着一群便装军汉下来,岸边早就有人在等候,直接开始上船搬运行李。
崔林站在岸边,朝着他叉手一拜,“刘三爷。”
“客气什么!”刘光烈笑呵呵地说道:“此番我来东京的事,绍哥儿都与你说了?”
“三爷放心,东家叫小人全力配合!”
刘光烈点了点头,笑着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就是递话使钱呗。不过这蔡太师的府邸,我还真没进去过,听说门口那青石板,都被朝中的相公们踩得溜光,能照镜子!”
刘光烈看了一眼四周,汴梁这个都城的气息,与别处都不相同。
尽管江南已经沸腾,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依然是无尽的富贵繁华。
汴河之上,各种船只几乎头尾相接。每一艘船只到来,船上就下来或多或少的各色人等。如一滴滴水,转瞬之间就融入了这两百万人口组成的汪洋大海当中。
其中不乏江南道的士绅,逃难来的。
在他们眼中,汴梁耍乐还是如常一样,三瓦两舍,轻吟晓畅,浑话百舌。
热闹处不减往日半点,与自己的家乡,仿佛是两个时空。
在这些外来之人面前,汴梁土著总带着一丝傲气,即使是那些在码头搬运的苦力,看着外地佬张望的样子,心底也会情不自禁地骂上几句。
刘光烈来到大相国寺住下。
第二天,早早就去蔡府候着,等到日落时分,也没见蔡京回府。
这段时日,伐夏战事后朝局一时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因为童贯再次和蔡太师联手,朝中有了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动。
十几日前,朝廷连发谕旨,胜捷军暂时在京营常驻,京营禁军,则分批出城整顿。
与之同时的是一些关联此事的人事变动,重中之重就在朝廷西府。
西府当中,枢密副使吴敏出外为河东路安抚使,判太原府,迁龙图阁直学士。
西府当中,一时枢密使枢密副使都做虚悬。
然后就是重头戏,官家亲自下旨,在枢密院中成立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所驻泊禁军的经费财计事制置司,可辟僚属。
蔡京要辟僚属,那真是一句话的事,这衙门很快就立了起来,连半天都没用到。
而且蔡太师叫来的,绝对都是些能臣、干吏,没有吃干饭的。
他要正式地对都门禁军这么个庞大的利益团体开刀了,先从财计事下手,铁了心要帮大宋剜去心脏旁边的这块烂疮。
对于汴梁百姓而言,什么禁军出外、枢密副使出外,这些都无人关注。
但是蔡太师要整饬禁军财计事,却是和每个人息息相关,而且几乎是切身的事情。
从立国时候起,都门禁军就是大宋第一兵马,数量庞大,而且百余年来一直在汴梁。
汴梁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家都是吃着和禁军相关的这碗饭。
禁军所经营的各种业务,更是深入了汴梁百姓生活的点点滴滴。
这么大一座汴梁城,可以说至少有三成的房舍是属于禁军的产业,多少酒楼瓦子,不是禁军中人开立,就是背后有禁军中人照应。
老百姓吃的面,是在禁军的磨坊磨的,老百姓穿的衣帛,是禁军车船务运来的。
朝廷每年几千万贯资财,像水浇在沙地上,什么作用都起不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其中分润了好处。
甚至可以说,禁军这个利益团体,和汴梁这座城市,几乎是连成了一体。让历朝历代多少人想下手整治,都只能摇头,最后只能不理。
在王朝元气尚且充足的时侯,这种事都会成为难以触动的堡垒,更何况大宋这些年,看似风光,实际上元气凋敝的很,一切正常运转秩序都有土崩瓦解迹象的现在,礼乐崩坏!财政崩溃!”
即使是蔡太师来做,整个汴梁城,也没有人看好他。
酒肆茶楼里,纷纷扰扰,十桌倒有七八桌,都在谈着这个话题。
至于江南的方腊,根本没有几个人关心。甚至连前段时间,一直占据汴梁风口的伐辽,也不再那么为人津津乐道了。
整饬禁军,就是在大宋的心口剜疮,非得是最利害的圣手,集中全部精力,小心翼翼方能做成。
如今的蔡京可能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甚至再过几年,他的身体,都未必能支撑他来做这件事。
不得不说,赵佶的命确实好,前几代皇帝敢说治理禁军,估计也没有大臣敢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可是如今他却能启用蔡京。
——
蔡京回府之后,老都管上前,把今日的拜帖一一读给他听。
待听到陈绍两个字的时候,他摆了摆手,说道:“让这个先来。”
不一会,下人引着刘光烈来到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