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上前见礼,突然谭稹沉声喝道:“大胆赵霆,你身为一府之尊,不守住杭州城,为何要弃城而逃!”
“我”
“临阵脱逃,弃杭州路治,罪大恶极,来人呐,给我推出去,斩了!”
“容禀!下官岂敢弃城!下官孤身苦守月余啊…是奉命撤退,下官是奉命撤退啊!”
砰的一声,两个胜捷军亲兵,上前手刀打在他的脖颈上,赵霆顿时晕死过去。
然后被押着出去,装进了囚车之中,在苏州城游街示众,最后于闹市一刀砍了脑袋。
方腊进了杭州城,谭稹也不装了,马上发布政令:朝廷拨款为贪吏所吞,欺上虐下,致东南困苦。
首恶就是赵霆,已经被斩首,朱勔父子也被罢官,押赴东京审判。
然后光速下令,两浙兵马,凡是怯敌畏战者,斩!
谭稹不光指挥禁军平乱,而且积极动员两浙兵力,提拔了几个表现好的官员,开始反攻。
他这个制置使的权力,也是大到没边,很多人苦熬几十年都未必能提,他一句话的事。
甚至很多两浙的官员,都挖空心思,趁机送礼,希望能买点军功升官。
这要是在西北,谭稹就干了,毕竟大家都这么干,陈绍老弟的官不就是买的。
但是如今这个时间节点太敏感了,他必须尽快、尽善地平乱,不能给宣帅伐辽拖后腿。
所以谭稹也是难得铁面无私了一回,没有趁机收敛钱财,而是真的破格提拔了一些厉害官员。
陈绍这边,情况大差不差。
依着富阳城郭的那些逃难百姓,见陈绍的兵马不杀人,便纷纷凑在附近寻求庇护。
如今到处都是零散的摩尼教徒,他们动辄就鼓动一群百姓起来造反,见人就杀。
不知世事的小孩子还在那些窝棚之间嬉戏打闹,至于大人们,从方腊进杭州城之后,安稳了这么多天,绷紧的神经自然也都放松了下来,互相之间,也能闲扯了。
大家讨论着这次的民乱,哪些大人物死了,哪些豪门被破了家,家眷有多凄惨.
尤其是那些读过书的,更是众人的焦点。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侃侃而谈,其他庄稼汉围坐在一旁听。
他们嘴里也没有什么新鲜话,无非是骂朱勔,骂赵霆。听说朝廷把撤销苏、杭“应奉局”,停止“花石纲”征敛,罢免了朱勔父子的官职。
大家都觉得不甚痛快,该宰的人是朱勔,而不是赵霆!
各家女人都在准备野菜柴火,虽然有每日都有一道施粥,加上采来的野菜树皮混在一起,才能勉强让人能活下去。
陈绍不缺军粮,每日也会派人送来一些。
这让百姓们,又开始念叨陈绍的好处,慢慢的他收伏西北的功绩也被人宣传开来。
不出所料,这都是陈绍派人混进人群,悄然散布的。
这次方腊起事,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朝廷搜刮江南的民脂民膏,媚献西北二虏,其中西虏就是西夏。
得知这支救命军的统帅,还是收复西北的英雄,大家顿时更加敬仰起来。
后来事情越传越邪乎,都说西夏早就被陈绍灭了.没见救命军里,有很多都是蕃兵么。
不管对前景是乐观还是悲观,人人都有着一样的感慨,只要朝廷打破杭州城,杀了方腊,自己这一家子的性命,多半就是保住了。
窝棚区交界的地方,自发形成的黑市也开始渐渐喧闹起来。逃难出来身边还有些家当细软的,都在这黑市里头钻来钻去,拿着家当,希望能换回更实惠一些东西。
在这些难民村落周围,陈绍派人也设了一个不大的卡砦,用来监视防止他们生乱。
卡砦里头的兵马,这个时候懒洋洋的以伍为单位,在难民村落四下巡视。
每个逃难而来的百姓,都恭谨的给他们让出道路。在前几天,这种手上有兵刃的汉子是祸乱之源,不管是兵是匪,大家都避之不及!
在此处,这些军马却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是他们的守护神。
只要是他们在的地方,那些乱民就不敢来,来了也会被很快杀散。
冷兵器时代,供养一支五千人,一万多匹战马,需要的补给是惊人的。
往往是需要两三千随军长夫,后勤队列中也有几百车辆,上千牲口规模的辎重队。
要动用的补给力量大得难以想象,江南道路,一辆牛车不过载七八百斤,一头驴子驮二百斤不到就算顶天了。
牲口不足,就得用人顶上,两百里的路走三四天,途中就得吃不少。只有靠规模顶上去。没有几百匹大牲口,再加上万人规模的民夫转运,绝对支撑不下来。
好在陈绍用的是商队,专业的干活就是快,比民夫的效率高多了。
他的部下截杀的流民,全都是洗劫两浙大地的贼寇,钱财多的是。
陈绍就用这些战利品,作为付给商队的酬劳。
今日临近新年,陈绍下令宰猪杀羊,庆贺元旦。然后把漕粮分散出一些来,让粥棚也多放些米。
江南百姓也是有福,都他妈吃上西北的救济粮了.
真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脚下就是鱼米之乡,却饿殍遍野。是恨造反的方腊,还是恨贪官污吏,还是说.恨朝廷,恨昏君。
当然后面的,是万万不敢说的。
中军大帐内,陈绍使劲搓着手,尽管此地是江南,冬日的风也是凄冷入骨。
脸上手上,全是皴开的口子,涂上一点油脂,就算了事。手脚关节,都已经变得粗大起来。
他看着谭稹发来的军报,猛的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跳起来搓动着已经被冻麻木了手脚,大声咒骂:“好冷!”
没藏庞哥带着几个亲兵,一直在他身后不言不动的守候着,听见陈绍骂街,忙不迭的就围拢了上来:“节帅,冻着没有?快点回营将息,有热好的姜汤,俺给节帅送过来!”
陈绍摆了摆手,道:“方腊已经入笼了,我们必须是第一个打进去的,不然杭州城里,方腊劫掠的东西咱们全都没份!”
“明日一早,就抢占阵地,谭稹说是要从水寨攻入城中,其实并不稳妥。如今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要攻入杭州,而是防止他们逃窜出来!”
没藏庞哥道:“节帅不是派吴阶守住睦州了么,只要他们逃不到山里,江南这一马平川的土地上,总躲不过咱们骑兵的追杀。”
吴阶原本是熙和军的一个小兵,因为刘法战败,逃到了横山,被自己收编。
几次守寨下来,侥幸没死,提拔了个都头,在征盐州、宥州时候,又屡立战功,被破格提拔。
陈绍叹了口气,他心中其实是有点惦记杭州城里的漕粮、漕银的,但是仔细想想,这时候伐辽还没开始。
要是公然抢夺这个,就真成了造反了。
能拿多少算多少吧!
谭稹不是傻子,人家跟着童贯在西北打了十几年的仗,想要花钱买通他也不可能。
在小事上,他还有可能跟自己顾及旧日情分,要真的做的难看了,这太监必定翻脸。
这一次方腊举事,因为自己的参与,以及朝堂上的变化,让民乱的烈度有所降低。
历史上,他可真的是席卷东南,不到三个月,就占领了六州五十二县。
此番,因为谭稹和陈绍,很默契地把方腊‘关入’杭州,截断他扩张的道路,把危害降到了最低。
陈绍走到火堆旁,搓了搓手,心中突然想到,自己真算是童贯的大福星了。
恩帅啊,希望你打出点不一样的战绩来。
第110章 再度翻脸
杭城之中,于今岁肯定是没多少新年的气象。
方腊阵中同样如此,他们破城之后的兴奋持续的不久,马上就陷入了一种恐慌当中。
虽然打进了城中,但是经由他们破坏,杭州城已经是千疮百孔。
还能守住么?
城下那些被方腊驱使的流民,死得到处都是,在雨水当中被泡得发白。
还有些攻城器具,也来不及弄到城中,就在外面放着。这些攻具本来都是自己的,如今却被方腊从城上浇油焚毁,没毁掉的,也会再派出小队精锐人马出来反击焚烧。
否则的话,必然会成为宋军攻打自己的武器。
底下的尸体,也分不清是哪一边的了,只是层层叠叠的死在一起。
甚至就连烧毁的攻具上头,都还挂着焦黑的尸首。
两边都不敢靠近处理,生怕对方趁机射箭,尸体在水中泡着腐烂,味道万分恶臭。
城墙之下,到处都是被挖开的豁口。豁口周围,全是丢弃的大盾牌和乱石。
城门更是被打的全是缺口,短时间内很难修复。
方腊开始派人,修整城墙,杭州的城墙当真不错。
虽然自从大宋灭掉南唐,一统江南之后,这里就有百十年间,再没有见过战火。
但是毕竟是天下闻名的城池。
有着五代十国时候的底子。
外围的消息也一个个传来,几乎都是战败的消息,这让方腊分外郁闷。
随着宋军的包围圈越来越紧,今后或许连外面的消息,自己都得不到了。
方腊此时有些气馁,造反这档子事,好像比自己想的还难。
而且时机似乎也没有到
怎么打下杭州城之前,所向睥睨,这等大城被自己打下来之后,反倒连吃败仗。
前些日子,他让方七佛率六万人攻秀州,守将王子武死守待援。宋将何灌赶到,与城中王子武合击,斩首9000人,方七佛率领残兵退回杭州。
这让他们士气低迷了许久。
紧接着,又传来消息,乱军将领郑魔王指挥另一路起乱军攻打常山和江山,很快攻占两城,并控制信州城外围地区。
但大宋信州守将王愈采取分区布防、设伏等措施进行抵抗,起义军进攻信州受阻。
后来信州将领高志临指挥率先埋伏的宋军发起进攻,截断郑魔王后路,乱军战败被迫撤退。
王愈命宋军尾随追赶,三路宋军同时进攻,乱军伤亡惨重,郑魔王被生擒斩首。
方腊忧心忡忡,即使是新年,他也无心庆祝,只带着几员心腹,在城头巡视。
城下,有一处处黑沉沉的地方,就像踞伏在那儿择机噬人的一头头巨兽,那是宋军的营帐。
此外,还有一处处发亮的地方,或曲如蛇,或圆如月,在月光下闪着幽幽清冷的光,那是一处处湖泊河流。
这些水道,成了他最担心的事,自己的麾下没有水军,如何与朝廷水师交战。
他现在都有些怀疑,打下杭州城,到底对不对.
历史上,给了他一段时间来稳固杭州城,如今却不一样。
兵贵神速,因为陈绍早早赶到,用骑兵冲散了他扩张的脚步。
导致方腊早早进入了杭州,开启了瓮中捉鳖的环节,他还有太多事没来得及做,就要成为被狩的猎物了。
方腊看着纵横的水道,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心中涌出一个念头。若是杭州城守不住,自己是不是要从水路逃走。
他看了一眼睦州的方向,那里是自己的老家所在,若是要逃,他希望是睦州。
城外陈绍的营寨内,其实没有多少兵力了,他知道这次破城,主力必然是谭稹的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