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楚了!”台下众人凛然受命,声音整齐划一。
翌日,李文兵又召集了江淮行省所有官营大工坊的厂长及厂教喻。
面对这些掌握着实际生产管理权的要员,李文兵的语气同样毫不客气道:“你们须铭记,我大同社立志创建的,是一个‘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的大同世界!而不是建立一个富着阡陌,穷着无立锥之地的世界。
那样的世界产业再壮大,生产的财富再多,那也普通的百姓没有关系,那不过是一个属于富户的世界,你们要记住,任何一家依靠压榨工匠、吮吸匠血而牟利的私坊,都与我们背道而驰!
天下多一家如此压榨的作坊,我们离大同的理想就远一步!因此,你们肩负着一项重任:让这样的作坊在民朝无立锥之地,直至破产倒闭!”
他下达了明确的指令道:“从即日起,各厂重新严格审核所有零部件供应商资质。凡有虐待工匠、强迫超时劳作、吝于分享利润者,无论其价格多么低廉,一律从供货名录中清除!绝不姑息!”
最后,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严厉道:“你们所管理的工坊,是我大同社的产业基石。你们不仅要负责创造财富,更肩负着净化风气、引领方向的重任!要像战场上的战士一样,坚决地去消灭那些压榨人的丑恶现象!明白了吗!”
“明白了!”全场厂长与教喻齐声响应。
扬州火车制造工坊。
冯远带着场内的运输队,压运着五车火车零部件,进入工坊仓库当中。
工坊采购处的管事杨田对冯远招手,让他过来,冯远马上跑过去。
杨田询问道:“老孔还没出来?”
冯远尴尬道:“李执事说了,要俺们东家多劳作半个月。”
杨田叹息道:“我早就对他说了,不要学那些奸商做的那么过分,他一年赚十几万两银子,多分几万两出来,改善工匠的生活,死不了,这还能得到元首他那人家的好感。”
“当年我们吃草根啃树皮的日子不一样过来了,现在富裕日子反而不会过了,压那几千两工钱有什么意思,这下好了,被李执政拿来当典型敲打了。”
冯远只能继续尴尬道:“我们东家已经知道错,现在我们就是月末发工钱,还补了三个月的工钱,算是为以前的事情偿债了。”
杨田摇头道:“现在知道错就晚了,李执政昨天开了会,要我们清理那些压榨工匠的作坊,不允许再和他们合作,你们星晨工坊也在其中,这批订单你们生产完了,我们就钱货两清了,以后不会再合作了。”
冯远惊恐求饶道:“我们知道错了改还不行吗,杨管事您看在我们东家的份上,万万不能取消订单呐。”
杨田摇头道:“我就是看在老孔的面子上,才给你们说的这么清楚。这是李执政的命令,谁敢违背,老孔就是太精明了,精明的过头了,连最后一个铜板都不愿意放过,现在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冯远面对这样突然爆发的危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想了半天,他也只能等到孔晨回来。
大同历十六年(公元1640年)1月11日,傍晚扬州城外,工地。
扬州城郊,劳役场。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沥青气味。数百名服徭役者正埋头苦干,孔晨也在其中。他头上裹着汗巾,脸上戴着厚实的口罩,手中沉重的铁锹不断将混合着沥青的滚烫石料铲起、铺开,再用铁耙尽力将它们摊平。
身后,巨大的石碾被数人牵引着,轰隆隆地碾过新铺的路面,将其压实。一段宽阔平整的黑色沥青马路,就在这枯燥而艰辛的重复劳作中,一寸寸地向前延伸。
此时的孔晨,与一个多月前那位养尊处优的工坊主已是判若两人。原本微凸的肚腩早已消失不见,代之以重新紧实起来的肌肉;皮肤被晒得黝黑粗糙,手掌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虽然看上去有些落魄,但眼神中却少了以往的浮夸算计,多了几分沉静与踏实。
大同社的劳役制度虽为惩罚,却也遵循工匠法令:每日劳作严格限定八小时,饮食数量差一点,但能吃饱饭,尤其是扬州廉价的咸鱼干供应充足,保证了基本的肉食的供应,让他虽疲惫却不至垮掉。
“滴滴滴——!”
收工的哨声尖锐地响起,回荡在工地上空。
“劳作时间结束!全体都有,整理工具,列队返回!”看守高声喊道。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仔细将工具归拢到指定位置,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排成还算整齐的队列,在看守的带领下,沉默地走向远处的监牢。
回去后先是简单的冲洗,洗去一身的沥青味和汗臭,然后便是等待一顿晚饭,吃完晚饭之后,他们还有看报读书的时间,10点钟之前准时休息,除了枯燥一些,这里的生活极其健康规律。
孔晨捧着粗陶碗,准备解决当日晚饭,一个洪亮的声音喊住了他:
“孔晨!”
“到!”他条件反射般地立正回应。
徭役队长走了过来,打量了他一下,语气平淡道:“你的处罚徭役期已满。你的家人来接你了,收拾一下你的私人物品,这就回去吧。”
孔晨愣在原地,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猛地冲上鼻腔,让他眼眶瞬间发热。结束了,这日复一日的苦役,终于结束了!
他把私人的被褥和衣服全部送给自己的狱友,这种晦气的东西他再也不想看到。
而后在看守的查验和引导下,一步步走出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门外,夕阳的余晖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等候在那里。
“夫君!”他的妻子第一个冲上前,声音带着哭腔,仔细打量着他黑瘦的面庞,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你受苦了,瘦了好多。”
“师兄!”师弟冯远和孙星也快步围了上来,神情复杂,既有重逢的喜悦,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忧虑。
孔晨激动地握住妻子的手,又看向两位师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了,只当是重新体验了一把当年学徒打灰的日子,筋骨活动开了,反倒觉得精神了些。”
随即他询问道:“作坊没出什么大事吧?”
冯远和孙星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苦涩的神情。冯远叹了口气道:“师兄,火车作坊那边,最后一批订单做完,就再没有后续了。他们的采购杨管事明确说了,像我们这样苛待工匠、不顾朝廷法度的工坊,没有资格再留在他们的供应链里。我们做完手头这批活,和他们的合作就彻底断了。”
“什么?!”孔晨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为了接下火车作坊的订单,他贷了巨款购入专用机械,建起了生产车间,这才生产了半年不到,竟就此断绝?这巨大的投入瞬间化为泡影。
孙星在一旁补充,语气更是绝望:“还不止如此。我们还被江淮行省列入了采购蒸汽抽水机的黑名单……以后所有官府的订单,我们都接不到了。师兄,您知道的,官府的采购历来占我们生意的三分之一强啊,现在全都没了!”
一个个噩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孔晨刚刚获得自由的心上。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慌。
断了和最大的买主、和代表着大同社官方的所有联系,这不仅意味着巨大的经济损失,更是一种被大同社彻底抛弃的宣告。
失去了这个最大的靠山,他这座原本看似稳固的工坊,该如何生存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之感,将他紧紧包裹,令他透不过气来。
随着李文兵雷厉风行的手段铺开,江淮行省各大工业区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震荡。那些长期依赖压榨工匠、无视安全生产规章的私人作坊,被大同社官营工坊体系彻底剔除出供应链名单后,如同被抽走了根基的大树,迅速枯萎。
接不到订单,又面临工匠司越来越严格的监察和罚金,短短时间内,倒闭破产者不计其数。现在码头上,昔日趾高气扬的坊主们,如今面如死灰地等待着南下的海船,准备去南洋或是更远的地方碰碰运气。
幸存下来的作坊主们无不心惊胆战。他们彻底明白了,在大同社的地界上,玩弄那些盘剥工匠的“传统手段”已不再是风险,而是绝路。
官方根本无需直接查封,只需一道“不予采购”的命令,把他们踢出供应链,就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开始提升工匠工钱,紧急排查并整改所有安全隐患,昔日随意延长加班成了绝不敢触碰的红线。一股自上而下的“规范”风气,迅速在江淮的工坊间蔓延开来。
金陵城,巡抚衙门。
李岩站在一幅巨大的南直隶工坊分布图前,指尖重重地点在“金陵纺织厂”的位置上。从京城回来后,元首那些关于作坊改革的想法,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
正好这段时间南直隶理清了作坊的归属,马鞍山钢铁厂,金陵玻璃厂与一批大的作坊都归了三司使衙门。
但还有水泥厂、砖窑、造纸坊、茶园等中小型工坊,以及最重要的、规模惊人的桑蚕纺织园,归巡抚衙门管辖。
其中拥有五万亩桑田、百亩工厂,上万职工、年产三十万匹丝绸,年产值150万两的金陵纺织厂,无疑是庞然大物,也是李岩手中最重的筹码。他打算先以金陵纺织厂进行改革。
1月5日,金陵纺织厂最大的会议厅内,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从桑田的养护工、蚕园的养殖户,到缫丝、纺线、织造、印染各道工序的工匠代表,共计五百余人。
人们交头接耳,说着自己知道的八卦事件,这其中工匠们讨论最多的,自然是扬州这段时间的动荡。
虽然两者原本在同一个行省,但纺织厂的工匠已经能感受得到,他们最大竞争对手就是扬州的纺织厂业,同时那些压榨工匠作坊主被关押起来了。这些工匠自然幸灾乐祸讨论这些东家落魄的样,会议厅可谓是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而就在此时李岩走上主讲台,目光扫过全场,喧闹的大厅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头挺胸的坐好。
“诸位工友同仁,”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今日召集大家,是要宣布一项关乎纺织厂未来,也关乎诸位切身利益的重大改革。经南直隶巡抚衙门决议,并上报元首府核准,自即日起,将对金陵纺织厂实行股份制改革!”
“股份制?”台下众人面面相觑,这个词他们倒听说过,松江哪里有很多上市的作坊,都是股份制的,这玩意儿和那些有钱的东家有关,和他们这些工匠又有什么关系?
李岩解释道:“为使我大同社发展之红利,能惠及每一位为之付出辛劳的工匠,巡抚衙门决定,拿出金陵纺织厂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依据各位的工龄、职级、贡献,配售予大家!”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工匠有惊喜、难以置信、疑虑种种情绪在人群中爆发开来。谁不知道纺织厂是下金蛋的母鸡?
去年营收超百万两,利润高达四十万两!若能分得近一半的红利,那差不多是20万两,平均下来几乎相当于每人每年多拿大半年的工钱!
但惊喜之余,巨大的疑虑也随之升起。当即有一位老工匠站起身,声音带着颤抖地问道:“李巡抚,这天大的好事,可是这厂子是大同社的产业,您拿出这么多股份分给俺们,社里真能同意?”
李岩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他抬手虚按,压下现场的骚动道:“大家放心,金陵纺织厂现归南直隶巡抚衙门管辖,此番改革,完全在巡抚职权之内。更重要的是,此项改革方案,已获元首府首肯!元首批示:‘可试行之’!”
“元首都同意了?”这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让大部分人的疑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狂喜和激动。
然而,李岩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但是,有好处,亦有责任!诸位需明白,做生意,有赚,亦有亏!购入股份,成为股东,日后工厂若遇经营困难,出现亏损,诸位也需按持股比例共同承担风险。天下没有只赚不赔的买卖,此事,还望诸位慎重思量,自愿认购。”
他最后道:“为管理这批股份,维护诸位股东权益,将由全体持股工匠选举代表,组建‘工匠大会’,并推选出监理人,参与工厂监督。具体章程,稍后会详细公布。”
李岩的话音落下,会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议论声,这种好事哪怕有风险,大家也愿意干。而且他们也不相信李巡抚会让他们吃亏。
第459章 ,欧洲的东方热潮与东方天使
大同历十六年(公元1640年)6月11日,伦敦,民朝大使馆。
此时大使馆还只是打了一圈地基,夏允彝戴着藤帽,穿着工匠服,巡视了一圈工地上的进度。
使馆武官李定国也脱了军装,穿上了工匠服,加入到建设的队伍当中,他熟练的拿起瓦刀,把砖头一块块切好,熟练程度完全不输给英国本土工匠。
大同社大使团经历了大半年时间,才来到了此行的最西端,也是欧洲最后一站伦敦。
大使团之所以走的这么慢,来的这么晚,也算是老祖宗留下的财富的一种回馈吧。
西行这一路的各个帝国,只要听说赛里斯王朝的大使团来到他们国家,都会热情的招待他们,和后世的比鄙夷不同。
现在的东方对中东欧洲各国来说,可谓是地上的天国,文明的灯塔,中东,欧洲学者心目中的理想国。
卢象升他们离开天竺地域,来到了当时的波斯帝国,波斯皇帝阿巴斯二世听说东方塞里斯王朝大使团来到自己的国家大喜。
几千年来,东方一直是富裕强盛的代表,整个中东乃至于欧洲都在流传着各种东方的故事,今日终于可以和东方帝国交流。
阿巴斯二世当即带着自己的丞相在都城的门口迎接卢向升他们,双方交换了国礼,然后达成了互建大使级外交以及自由贸易的一系列商贸政策。
而后阿巴斯二世,硬是让大使馆又多停留了两个多月,7月中旬大使团才能继续往西行进。
大使团来到了奥斯曼帝国,照例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奥斯曼帝国到了17世纪,已经有所衰落,和东汉差不多,出现了多位小皇帝,实权掌握在奥斯曼的皇太后手中,这位奥斯曼的皇太后也是极其喜欢东方的丝绸,精美的瓷器,又热情的招待了大使团一个多月。
而后从奥斯曼这里,大使团分成两支,一直由路上经过地中海,前往亚平宁半岛,从地中海前往法国,西班牙,葡萄牙等国。
另一支乘坐海船越过好望角,在大同16年1月15日,抵达了欧洲最西面的英国伦敦。
在伦敦,夏允彝他们也受到了英国国王查理一世为首的热烈欢迎。
早在大使团还没到欧洲之前,法国大使亨利提前回到欧洲,向当时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三,通报了赛里斯帝国要和法国建立大使及联系的事情。
法国国王路易十三大喜,在民朝大使团还没来欧洲之前,他再次派遣了使团前往东方,不过这次是常驻大使,法国刚成立的东印度公司,更是雄心壮志的组建一支前所未有的商贸舰队前往东方,这次他们不把船队装满瓷器,茶叶,丝绸这些东方宝物,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而亨利把自己在东方的所见所闻整理成册,撰写成亨利游记,轰动整个欧洲,比起几百年前的马可波罗游记。
亨利游记写的更具体,更直观,他用自己两个月在海上巡航,直观描述赛里斯帝国国土的广袤,把自己一路见到的城市,丰富的物产,富饶的市民,先进的科技技术,公平的议会制度,如同圣人王一般的元首。
一个强盛,富饶,文明强大帝国在亨利的笔中缓缓展现。
欧洲的大航海本来就是为了找寻前往东方的商路,尤其是在这本游记的最结尾,所有人都知道了赛里斯的元首,将会派遣一个庞大的大使团来到欧洲,更是把这股东方热潮推到了最高潮。
一时间整个欧洲大大小小的国家,不管靠不靠海,有没有舰队和商船,都开始成立东印度公司,打算趁着这股热潮去东方大发一笔。
整个欧洲的国王,大贵族,大商贾,都翘首以盼等待塞里斯帝国的大使团来到自己的国家。
英国国王查理一世,对赛里斯大使团更是翘首以盼。
这位查理一世在历史书上也算是大名鼎鼎的国王,他和那位断头的路易十六堪称欧洲双壁,都是开启欧洲资本主义制度标志性的人。
在夏允彝大使团来英国的前几个月,这位国王刚吃了一个大败仗。
查理一世试图在苏格兰强制推行英国国教的祈祷书和教会制度,引发了苏格兰人的强烈不满。苏格兰人组成了国民誓约派军队进行反抗。
而后查理一世仓促组织军队前往苏格兰作战,但他的军队准备不足,士气低落。而苏格兰军队则士气高昂,且作战经验丰富。
最终查理一世的军队未能取得胜利,被迫与苏格兰签订了《贝里克条约》,承认了苏格兰教会的独立性,这一失败也加剧了他在国内的政治危机。
所以他也盼望着赛里斯大使团来到英国,让此作为一件政治事件巩固他英国国王威望。
第二则是想早日开通与塞里斯帝国的贸易,因为在英国关税是属于国王可以征收的税,增加关税就是增加他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