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他投的商社亏了,或者新大陆的生意出了问题,他拿什么付你们这么高的利息?到时候,别说利息,你们的本钱都可能拿不回来!”
二狗还是不甘心:“可大家都说,现在去天津卫股票市场,闭着眼睛买那些去新大陆商社的股票,都能挣钱。”
“天下哪有这等不劳而获的好事!”朱由检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厉色,“若是人人都不事生产,只想靠钱生钱,那市面上的货物、地里的粮食从何而来?即便堆着一座金山银山,不能吃不能穿,又有何用!”
春生也正色道:“都听见朱先生的话了吧,朱先生是见过大世面、有大学问的人,他的话还能有错?咱们庄稼人,就得靠力气和手艺吃饭,这才稳稳当当。”
朱由检道:“你们现在想着三成利息,有没有想过,未来可能自己的本金都保不住,没了这笔钱,你们的娃如何上学,你们未来又该如何生活?”
朱由检拍的这张简陋的矮桌道:“你们吃了这么大苦赚的钱,难道想就这样白白被人骗走?”
在朱由检和春生的连番劝说下,下湾村的村民们暂时压下了心中那团被高息点燃的躁动火焰。
然而,这次谈话却让朱由检心生警惕。随后几日,他走访了京城周边的几个村庄,所见所闻让他心惊肉跳。大量像张氏钱庄这样的小钱庄,正以令人咋舌的高息疯狂吸纳村民存款。
利息从最初的一成、一成半,一路飙升至两成五、三成!许多村民抵挡不住诱惑,将多年积攒的血汗钱甚至卖粮所得,尽数存入。
而这些钱庄吸纳巨资后,或是盲目冲入已然狂热的天津卫股市,追逐那些号称通往“新大陆金山”的商社股票,或是自己筹资组建船队,一头扎进前往远洋贸易当中。
为了验证真实性,他还乘坐火车去了一趟天津卫,结果发现天津卫股票交易市场更加疯狂,整个天津卫的市民都开始买股票,不少的商社股票的价格翻了十几倍,一张普票十几两银子,即便新大陆真有一座金山,那也赚不到多少钱。
只可惜现在购买股票的天津卫市民已经没有理智了,尤其是他还发现,天津卫还有几十只船队准备前往新大陆,这么多商队想要前往新大陆,到时候不要说赚钱了,能保本就是万幸。
朱由检仿佛已经听到了那泡沫破裂前的细微嘶响。他不敢怠慢,回到住处,立刻铺开纸笔,将所见所闻、所思所虑,详尽地写成一封文书,火速呈递至元首府。
大同历二十二年(公元1644年)6月2日,京城,元首府
夏日的阳光透过琉璃窗,洒在元首府书房光洁的地面上。徐晨放下手中的钢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腕关节,抬眼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几位年轻文书,任大任、黄宗羲、王夫之。
这些年轻人跟着他历练了几年,眼神中早已褪去了初来时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干练。
“今年的公民议会后,我就要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了。”徐晨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感叹道:“你们跟了我这些年,也是时候考虑前程了。有什么想法,今日不妨说说。”
任大任率先开口道:“元首,这些年聆听教诲,参与机要,深感学问需经世致用。学生想去地方上,亲眼看看政令如何落地,百姓疾苦究竟何在,在实践中验证所学。”
徐晨赞许地点点头:“志在四方,脚踏实地。那就下地方从一任知府做起,这担子不轻,你要有所准备。”
“多谢元首!”
黄宗羲接着说道:“学生性情更喜与数据、条例打交道。观历年户籍、税赋、工矿产出之数据,其中可见国势消长,民生起伏。若能于此道深耕,或能于宏观处窥见治理之要。”
徐晨沉吟片刻:“三代计算器研制成功,未来民朝将会统计更多的数据,三司使正需你这样既有学识又耐得下性子钻研的年轻人。去那里,整理分析天下钱粮数据,为我大同社决策提供依据。”
王夫子亦躬身道:“某虽不才,亦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请元首成全。”
徐晨看着眼前三位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你也去地方历练历练吧,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只有深入地方,接了地气,才能真正懂得如何治理这个庞大的国家。你们的未来,我很期待。”
和他们聊完之后,徐晨又看了各地记者上报过来的文书,最开始徐晨还是一脸欣慰的看着这些文书,当看到朱由检的文书之后,他整个人脸色大变。
“黄宗羲,你去京城附近的乡村,看看那些民间钱庄是不是在高息揽储。”
“遵命!”黄宗羲当即离开。
“王夫之!”
“属下在。”
“你去一趟天津卫,去看看当地股票交易所的情况,看完之后一五一十的和我汇报。”
“遵命!”
虽然这只是朱由检的汇报,但徐晨根据后世的经验,知道这大概率是真事。
这些人什么德行他太清楚,根本就见不得利益,有三倍的利益,他们感冒着绞死的风险,而现在新大陆的利润何止三倍,30倍都有,这些钱庄已经疯了。
第492章 ,拆雷与掀桌子的西班牙国王
大同历二十二年(公元1644年)6月6日,京城。
元首府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闷热。徐晨将一份厚厚的调查报告递给刘永和李文兵。
这是黄宗羲和王夫之两人在直隶调查和天津卫的成果,字里行间表露出来的危机,让见惯风浪的两人也是脸色大变。
北直隶地区众多钱庄,尤其是像张氏钱庄这样的中小钱庄,正以高达三分的年息,疯狂吸纳民间存款,二是天津卫股票交易所在过去一年内,竟有三十家号称经营新大陆贸易的商社挂牌上市,募集资金总额骇人听闻。
李文兵“啪”地一声合上报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压抑着怒火道:“胆大包天!我大同社新大陆岁入折算不过九百万元上下,可这帮蠹虫,光是募集的白银就超过了三千万元!他们拿什么去支付每年近千万的利息?
这根本就是一场建立在流沙上的骗局,注定要崩塌!届时,北直隶多少百姓的血汗钱将血本无归?
我大同社二十年励精图治,好不容易让百姓稍得温饱,就要毁于这群逐利之徒之手,必须严惩,要让天下人知道有些底线碰不得。”
民朝大部分的作坊利润只有两三成之间,有的还更低。光这个利息已经超过了绝大部分作坊盈利了,钱庄本身不产生利润,这些钱庄的东家哪里去找钱,偿还这三成的利息,即便是新大陆也也偿还不起这个利息。
作为民朝高层,他们都清楚新大陆的真实情况。金山虽富,但大部分财富沉淀在个体淘金者手中,海商利润的大头在于与新大陆西班牙、葡萄牙殖民地的贸易。然而这两块殖民地总人口不过千万,市场容量有限。
此前因货物稀缺,利润尚可,但如今一年冒出几十家商社,疯狂造船运货,供需关系瞬间逆转。“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反过来就是“货多则贱”。
三千万元本金的年息就要九百万,这几乎要榨干整个新大陆贸易的所有利润,那些真正跑船的海商和水手,还能赚到什么?这套体系根本维持不下去。
刘永眉头紧锁道:“但若此刻我们骤然动手严惩,只怕会立刻引爆恐慌,导致挤兑风潮。这些钱庄吸储的钱,想必早已投入到造船、购货、招募水手之中,甚至高位接盘了股市里的泡沫。
一旦事发,他们根本拿不出现银兑付。到时候,受损失最重的,还是那些相信他们、将身家性命存进去的百姓。”
“更加严重的是,新大陆的产业关乎移民,造船业,纺织业,机械行业,牵连多个产业,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徐晨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崩盘是必然的,躲是躲不过去的。我已令高小四暂停所有新商社的上市审核,希望能先堵住缺口,减少损失。
眼下最棘手的,确是如何最大限度保住百姓的本金。粗略估算,涉及百姓存款超过三千万,加上商人自己的投入和固定资产,整个盘子在五六千万元之巨。他们想赚几倍的利润,可就算把新大陆榨干也偿还不了这些利息。”
三人陷入沉默,苦苦思索破局之策。钱已化作海船、货物和人工,散了出去,强行追缴,无异于痴人说梦。
半晌,徐晨打破沉默,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决断:“事已至此,只能亡羊补牢。必须立刻制定并颁布更严格的《商社上市法案》与《钱庄业管理条例》。
明确区分投资钱庄与商业钱庄的区别。投资钱庄可进行高风险投资,但必须明确告知储户风险,且不得向普通民众高息揽储。
商业钱庄则只允许从事传统存贷业务,严格限制其资金流向,绝不允许再涉足股市等高风险投资。此类乱象,决不可再发生!”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刘永:“你以总理大臣的名义,紧急召集北直隶所有民营钱庄东家,召开临时钱庄大会。
将新条例的框架告知他们,并勒令他们限期清理违规高息揽储,让他们逐步把钱从股市里面取出来。
明确警告他们,若因他们的冒进导致百姓存款受损,我大同社不仅会让他们破产,更要追究其个人乃至家族的责任!
偿还不了,那就全家流放新大陆,亲自下矿坑,用挖矿的钱来偿还欠债,此事刻不容缓,立即去办。”
刘永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徐晨继续道:“文兵,你坐镇天津卫执行新的《商社上市法案》,不允许他们继续通过股市筹钱。”
李文兵道:“遵命!”
大同历二十二年(公元1644年)6月10日,总理大臣府议事厅。
厅内聚集了北方各大民营钱庄的东家,人头攒动,相熟的东家聚在一起,他们面上大多带着轻松甚至兴奋的神情,交流着最近的“大好钱景”。
自从新大陆被发现金山之后,又打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富裕市场,西班牙人的银山,因为减少了西班牙国王这个中间环节,大家再也不用绕大半个地球,经过西班牙本土交易了,极大的提升了利润,民朝的商家也享受到一波新大陆的红利。
“张东家,听说您也筹组船队,要亲自下海搏一把了?”有人向张氏钱庄的东家张扬搭话。
张扬志得意满地笑道:“放贷,操心费力,也就赚那几分钱的薄利。哪里比得上去新大陆的买卖,跑一趟,运气好就是十几二十倍的利润!这钱庄的生意,是越来越没做头了。”
在场众人大多心有戚戚焉。大同社与民间钱庄虽有合作,尤其在分散、小额、风险可控的农业贷款领域,官方钱庄难以覆盖,便由民营钱庄在监管下运营。
徐晨知道官营钱庄,是很难看上那种几两银子,十几两银子的贷款业务,但有需求就有市场,这是限制不了的,与其让高利贷占据这片小市场,还不如干脆直接让给民营钱庄。
所以像农业贷,由大同社负责担农户,钱庄的钱也不会给农户,而是直接购买农具给农户本人,因为利息低,一般情况下农户都是能偿还的,偿还不了也简单。
大同社下属有的是挖矿的高工钱的活,偿还不了债务,挖个半年一年的矿,基本上就能把债给还掉。
这种体系的好处是风险低,几乎没什么坏账,坏处是利润低,也赚不到太多的钱。尤其是相比前明时期动辄“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如今的利润确实显得“微薄”。
“是啊,开个纺织厂、面粉厂,一年下来也有两三成利润。只有我们钱庄,风险不小,赚头却最小。”
“好在如今有了股市,咱们也能分一杯羹,跟上这新大陆的东风了!”
“正是,正是!”
就在众人沉浸于财富梦想之际,刘永面色冷峻地步入议事厅,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刘永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冷冽如冰:“今日召集各位,只因我大同社发现,尔等钱庄业违规高息揽储。”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得在场东家们脸色发白,有人急忙辩解:“刘相明鉴!我等并未违反现行钱庄法令,利息都是按期支付的!”
“按期支付?”刘永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扫过众人,“你们拿什么来支付?我民朝在新大陆,一年税入折银不过九百万元!
而你们许以三成的高息,每年需要支付的利息就接近千万两之巨,即便有西班牙的殖民地,但你们真当西班牙殖民地的贵族是任人宰割的肥羊?还是以为新大陆的黄金是你们家后院种的?”
他提高了声调道:“据我大同社最新得到的消息,因货船涌入过多,丝绸、瓷器等货物在新大陆的售价,已不及前年的三分之一!而且还在持续下跌!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投入巨资的商社股票,还能维持高位?
一旦股价暴跌,你们投入的本金都将大幅缩水,拿什么去兑现那三成的利息承诺?本来你们自寻死路,我大同社管不了,那你们拉着普通百姓,就不要怪我大同社重点打击。”
这番来自官方的最新市场动态,如同冷水泼头,让许多还沉浸在暴富美梦中的钱庄东家们彻底清醒,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们只看到早期冒险家赚得盆满钵满,却忽略了市场最基本的供需规律,现在有了总理大臣府第一手信息,哪怕他们有最简单的推理也能得知,一旦新大陆的利润不如预期,股票的价格肯定要下降,他们把钱庄的钱,全部投到股市当中,不要说下降,就是增长低于三成对他们来说就是亏本的。
刘永看着他们苍白的脸色,语气森然道:“现在,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立刻着手清理违规高息存款,把利息给我降到法定范围之内!在大崩盘到来之前,尽可能挽回局面,我大同社或可既往不咎。但若有人阳奉阴违,或是处置不力。”
他严厉的一字一句地说道:“导致百姓存款遭受损失,那就不仅仅是你们倾家荡产就能了事的。你们,乃至你们的家眷,都要负责偿还!若偿还不了,很简单,全家流放新大陆去挖矿还债!直到还清百姓的每一文钱为止!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遵命,刘相!”
“我等回去立刻办理!”
一众钱庄东家如蒙大赦,又似惊弓之鸟,连声应承,再不敢有半分侥幸。
会后,刘永立刻向徐晨汇报了情况。徐晨当即召蒋乡泉与傅山。
徐晨严肃地指示二人:“你们立刻组织人手,严密监控各大钱庄的动静。对于百姓的提款要求,原则是尽全力保障他们的本金安全,至于那些不切实际的高息要求,一律予以驳回!
明确告知他们,三成利息属违规高利贷,民朝不予承认,亦不受保护。动作一定要快,要果断!这个雷,越早拆除,我们损失越小。”
“遵命!”蒋乡泉和傅山肃然领命。
大同历二十二年(公元1644年)6月16日,天津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此刻如同集市,十几位衣着光鲜、却面带焦虑的海商前来陈情。为首一人几乎是声泪俱下地陈情:
“高知府!您行行好,为何突然禁止我等商社上市?我们的海船已经订造,开始雇佣水手,万事俱备,只欠上市融资这股东风去采购货物!您这一纸禁令,简直是掐断了我们的生路啊!还不如就在这里把我们法办了,省得眼睁睁看着家业败亡!”
高小四被吵得头疼,指着公案上一份刚从京城加急送来的公文:“诸位东家,非是本官与诸位为难。此乃总理大臣府亲自下令,半年之内,严禁所有新商社,尤其是涉及新大陆贸易的商社上市融资。此乃国策,本官岂敢违逆?”
见众人依旧不肯散去,他叹了口气,拿出一份刚刚印发的《商社上市临时管理条例》递了过去:“罢了,这是朝廷新拟的临时章程,你们自己看吧。若能符合上面的要求,或可有一线转机。”
商人们如获至宝,争先恐后地翻阅起来。然而,仅仅看到第一条“需提供连续三年盈利记录及完税证明”,多数人的脸色就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多是看准新大陆风口才临时组建的商社,哪里来的三年盈利?
真等上三年,别说上市,恐怕早就债台高筑,破产清算无数次了。绝望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知府衙门。
高小四有点抱怨道:“元首是怎么想的,现在天津百业兴旺,弄一个这样的条例,这不影响天津卫的发展。”
李文兵恨铁不成钢道:“你个莽夫,去新大陆上市的商社增加了几十个,这么多货物去新大陆,怎么可能赚到钱,没有利润如何维持现在的股价?股市一旦崩盘,多少百姓的收入就会毁于一旦。
元首和我们说了多少次,股市尽量不要让普通的百姓加入,现在倒好,天津卫几乎无人不炒股,甚至连街口抓卫生的大爷都开始炒股了,你一脚踏进了悬崖,还不知道危险,元首这是让我来拉你出来。”
高小四迟疑道:“有这么严重?”
李文兵恨铁不成钢道:“叫你多读书你不听,这种事情在欧罗巴很常见,无数的百姓破产,还发明了一个词叫郁金香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