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不做人的皇帝实在太多了,明朝中后期开始,民间就有限制皇权的思潮,大同报的这些文章算是满足了他们精神上的需求了。
而他们复杂的原因也很简单,大同报不但骂皇帝,骂大明的官员,也骂大明读书人,说他们不知道睁眼看世界沦为了考科举的机器。
也骂他们士绅,说他们掌握天下的财富,却不知道带领世界进步发展,连家门口的水利设施都不知道修,是一群无能的蛀虫。
所以看大同报需谨慎,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发现上面连自己都骂上了。
高尧羡慕道:“有国家的公民,这话说的多好,原本这天下是有我们的一份的,但却被那朱家皇帝给偷窃了。大同报上说的好,这天下不是他朱元璋一个人打下来的,我等的先祖也是出了一份力的,但现在怎么就变成了他老朱家的天下了。要是大明也弄公民议会,那该多好。”
韦文明叹口气道:“大同社很多话都说到某的心坎里了,但就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敌视我士绅,要不然我等定支持大同社。”
杜志强道:“要是朝廷和大同社综合一下,那对我等来说就是一个完美的天下。”
对这些已经完成了土地和资源垄断的士绅来说,他们只剩下两项最根本的需求,一是要保护他们的财产和权利,让他们的财富和权利可以世代传承,这一点大明朝廷做的比较好,虽然大明天子不做人,可以对他们抄家灭族。但这只是小概率的事件,在场的家族哪个不是继承了上百年以上。
但在维持天下秩序这一点,大明就做的很差了,辽东在打仗,西南在打仗,江南有海盗,现在关中也出了一个大同贼寇,眼看着整个天下的窒息摇摇欲坠,处于土崩瓦解的阶段了。
如果整个天下的秩序都不存在,他们的权利和财富自然也不存在。而大同贼寇在维持秩序上就做的非常,现在的关中延安府的秩序是最好的,山野当中没有贼寇土匪,治下的官员比较廉洁奉公,他们的商队在延安府赚到钱,不用担心被敲诈勒索,百姓普遍有钱能够购买大量的货物,在延安府行商只要不是太倒霉,很容易就可以赚到钱,夸张一点的说现在的延安府是关中的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但大同社却要吞并他们的土地,砸烂他们可以世代继承权利的制度,这一点就是他们难以容忍的,他们的家族积累了上百年才有现在的财产和权利,难道是为了重新和那些泥腿子站在一条起跑线上跑?
高尧道:“要不我等也上书,在关中也实行议会制度,大明的天子本就应该以我等士绅共天下,某觉得这个制度就很好。”
韦文明却摇头道:“大同贼寇有一句话说的好,朱家的皇帝小气抠门是流传在血脉当中,他们连在嘴上说和士绅共天下的话都不愿意,更不要说落在实处了。”
杜志强道:“我等观望大同社的公民议会的情况吧,大同社要开发河套,短时间内关中的情况应该是稳定,我等有时间来辨别一二。”
相比这些族长的谨慎,重民社的成员,看到拥有国家公民这句话,知道有公民议会这种制度,每个人都极其激,认为这是一个救世的良方。
在大明朝读书人天然就有一定的政治权利。但这股政治权利最多体现在见官不跪,没有徭役和税收上的减免,但除非是进入官场,要不然大部分人的政治权利是很难兑现的。
而议会制度就可以满足大明读书人参政议政的需求,尤其是这个制度天然契合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的理念。
高登就激动道:“议会制度应该在大明推广,天下的事情坏就坏在朝堂上的阁部高高在上,他们根本不了解民间之事,胡乱插手以至于天下弄成现在的局面,要是有议会上情下达沟通民间,朝堂也不至于对民间事物一无所知。”
对高登他们来说,大明朝堂对地方起的作用基本上都是负面的,辽东局势衰败,也是朝廷胡乱插手引起来的。还有十几年前万历皇帝安排的税吏,可以说地方上对这些事情都深恶痛绝。
贺函道:“但是这议会如何组建代表如何选都是问题,而且光上行下达也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就以现在的关中为例,天灾人祸让百姓流离失所,现在关中最需要的是赈济,需要钱财来购买粮食养活灾民。”
“但振兴社的那帮人不愿意出钱,他们想让朝廷出个这个钱,而朝廷根本拿不出钱,想要地方上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到底谁出这笔钱,成为了关中所有问题的症结,某不认为弄了一个所谓的议会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萧涛道:“摆事实讲道理。大家可以一起在议会当中商议。”
贺函冷笑道:“这世间最难的事就是把别人的钱弄到自己的口袋,你再摆事实,讲道理也是没有用的。因为士绅只讲利益,不讲事实。”
刘南卿想了想道:“某倒是认为这个议会制度好,大家一起集合起来讲利益也行,现在天下面临的局面不就是,明明大家都在争权夺利,但就是不承认这一点,反而从道德上用各种手段使坏,导致大家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但矛盾就在那里拖是不可能解决矛盾的,反而容易恶化矛盾。辽东的女真人是这样,关中的大同贼寇也是这样。
要是朝廷可以把朝廷遇到的难题摊开来讲。士绅也可以把他们遇到的难题说出来,有讨论的场所,总比现在这样相互敌视的要好,大明存在对他们也是有利,真要大同贼寇占据了关中,到时候这些士绅不要说钱财了,他们连土地都保不住。”
贺函摇头道:“景明兄,你要商议的前提是士绅沟通,但这些人在乡下做土霸王做惯了,他们讲权利,讲利益,就是不讲道理,甚至他们还以不讲道理为荣,凡是能不讲道理的地方,他们肯定不讲道理。做事情也不会过脑子。”
“你想想看,只要是正常的人,怎么会在关中缺粮食的时候,把粮食运到大同社的地盘上去,他们是嫌弃自己身边的叛逆不够多,还是嫌弃大同社的实力不够强大?”
“某的想法很简单,练兵增强实力,他们不是不喜欢讲道理,那我们就不讲道理,讲实力,压着他们吐出钱粮来练兵,等我的实力壮大了,再对付大同社。”
听了贺涵的话,没有一个重民社成员反驳,现场一片寂静,只要在地方上和那些土霸王接触过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贺涵这段话非常精辟。跟他们就讲不通道理,甚至完全不能沟通。
打水井,修水渠,明明这种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他们就是不干,嫌弃这些做这些事情太花钱。
重民社开作坊,这些士绅马上就拦路打劫,把路给挖断,禁止他们马车过去,更有过分的还要免费入股,直接就威胁道:“我没办法成事,但有办法坏你们的事。”
他们屯田,那些士绅也想办法破坏,哪怕是损人不利己,他们也要做,根本就沟通不了。
重民社对这些土霸王自然是重拳打击了,但偏偏这些土霸王又是沾亲带故的,重拳出的多了,重民社的名声自然就坏了。
所以贺涵的话让他们体会很深。
但高登迟疑道:“这!我等不就变成了大同社了?”
贺函道:“不一样,大同社要的是改变天下的秩序,我等是要恢复天下的秩序。虽然手段有所相似,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不一样。士绅就像是顽童,我等教训他们一顿是为了让他们改变恶习,而大同社则是要杀了顽童,这是本质上的区别。”
刘南卿想了想道:“我等先宣传议会制度,看看大家的接受程度如何,大明此时的局面只有拉拢更多的人站在朝廷这一边,才能稳住天下的局势,某以为议会制度可能是改变朝廷组织力差的方法。”
最终刘南卿的话,得到了绝大多数重民社成员的认可,毕竟像贺涵那样太激进了,真用这种手段,那他们还不如直接投靠大同社算了。
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3月20日,三边总督府。
这日岳和声找刘南卿议事,一进入议事厅,除了看到总督府的官员之外,他还看到一个陌生的官员。
岳和声介绍道:“这位是延绥参政刘应遇。”
刘南卿惊讶行礼道:“见过刘大人。”
刘应遇道:“某听总督说,景明关中奇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寒暄几句之后,岳和声道:“大同贼寇,有意让朝廷赎回战俘,总兵参将一人千石粮食,游击将军,守备八百石,千户五百石,百户两百石,家丁一人五十石。”
刘南卿吃惊道:“此事为真?”
徐晨会做如此不智之事,这不是放任朝廷恢复实力,尤其是连家丁都放过,朝廷只要筹集钱粮,榆林镇的精锐就能恢复,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制造敌人,他很难想象徐晨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岳和声道:“刘参政可以作证。”
刘应遇有点尴尬,但还是点头了。他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兵败被俘又被放了出来,他也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他。
自从知道可以自己赎身之后,刘应遇马上给自己家族写信,千石粮食对刘应遇这样的官宦世家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能保住一个当官的子弟才是最重要的,哪怕他们觉得有可能被贼寇欺骗,他们也要尝试。
刘家人当即派人在山西行省,花了4000多两银子买了上千石粮食运到大同社的地盘。
而大同社也说话算话,得到了粮食之后马上就放了刘应遇。
而后刘应遇就回到了长安城,同时也带来了榆林镇其他军官的口信,求朝廷一定要救他们出来。
第164章 ,人生赢家洪承畴与上课
刘南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满脸忧虑地说道:“虽说徐晨那贼寇愿意放人,但咱们赎回这些军官和家丁,所需的粮草肯定不是个小数目啊。”
一旁的参政洪承畴微微点头,神色凝重道:“百户以上的军官总共得花10万石粮食去赎,家丁按3000人算,又需要15万石,这么算下来,一共得25万石粮食。虽说这25万石粮食,单看数目倒也不算多,可如今总督府养着十几万流民,府库的粮食本就入不敷出,维持现状都艰难,实在难以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粮食啊。”
兵备道主官张福臻听后,语气坚定地说道:“再难咱们也得把他们救出来。榆林镇与固原、宁夏镇唇齿相依,要是这些军官和家丁不救,固原和宁夏镇的士兵们会怎么想?军心一旦散了,咱们这西北防线可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刘南卿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双手抱臂,缓缓说道:“救人自然是要救的,可关键问题是,这粮食从哪里来呢?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三边总督府在去年打了一年的仗,后面又进行招抚,粮食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
重民社虽然在屯垦,但第一季的秋收还没有到,他们的粮食甚至都不能自给自足,现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在关中拿出25万石粮食,几乎做不到。
众人正为此事愁眉不展之时,岳和声道:“既然咱们在这儿难以做出抉择,倒不如把这难题交给陛下来做决定吧。”
刘南卿一脸诧异地看着岳和声,心中满是疑惑。在他的印象里,岳和声并非那种唯唯诺诺、遇事就把难题往上推的官员。
岳和声内心实则也是一阵无奈。这一年多来,与崇祯皇帝的接触让大明的官员们对这位年轻帝王的性格摸了个透。崇祯皇帝年轻气盛,做事常常急躁冒进,容易轻信他人,却又猜忌多疑,典型的青年帝王性格。
岳和声知道如果不在这里多磨蹭些时间,只怕用不了多久,圣旨就会要求他带领固原镇和宁夏镇的士兵去进攻大同贼寇。
可从大同贼寇一个月就吞并榆林镇所展现出来的强大战斗力来看朝廷的军队不是大同贼寇的对手,他问过固原参将曹文诏能不能打的过大同贼寇,但曹文诏却说即便固原镇和宁夏镇联合起来,也未必是大同贼寇的对手。
用曹文诏的原话来说,大同贼寇的战斗力比老奴都要强大,老奴占据辽东,那也是一步一步来的,也做不到像大同贼寇这样鲸吞榆林镇。
当下,三边总督府最要紧的是加大火器的投入,提升自身的军事力量,但这样的话却不能和天子明说,因为天子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他喜欢听的是五年平辽这样的话。
他为了关中稳定,只能尽量拖延和大同贼寇交战的时间,如今这样来回交流讨论,再加上赎回俘虏的事情,拖个半年。
而后再以攘外必先安内的由头,把兵力对准不占泥这些贼寇,最起码能拖延一年时间。等明年士兵训练得更精锐,粮草囤积得更充足,再发动雷霆一击,朝廷获胜的把握才更大。
从总兵府出来之后,洪承畴叫住了刘南卿,说自己仰慕秀子营,想要参观一下秀子营是如何训练的。
刘南卿没有在意,就带着洪承畴去了秀子营营地。
现阶段洪承畴可谓是人生赢家,23岁考上举人,24岁考上进士,初授官就是江西清吏司主事,而后历任外郎,郎中,浙江提学佥事,浙江承宣布镇左参议,5年后又升任陕西都道参议,一路都有贵人提携,可谓是官运亨通,当然他本人能力也是极其强悍的,初次领兵就能斩杀敌寇,这一年来剿灭了上万叛逆。
所以洪承畴本人也是自视甚高,一般的人他根本看不上。
但对刘南卿和他的重民社他也是极其钦佩,同样是书生领兵,重民社领导的秀子营,攻必克,战必胜,去年斩杀俘虏的流寇超过五万,尤其是秀子营对叛逆下手也是毫不留情,这点比较符合他的政治理念。
不过刘南卿和重民社也遭受到整个陕西官场的排斥。
杨鹤因为有秀子营作为根基,对固原镇,宁夏镇将门监管的严格,以前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但在杨鹤手下就不能做了,连军饷都不让他们沾手,这可是关乎将门的生死线,没有军饷,他们怎么养家丁,所以固原镇,宁夏镇将门不满杨鹤的同时也痛恨重民社,不是刘南卿的人捣乱,总督也不敢随意破坏原有的制度。
后面杨鹤为了筹集军饷,在整个陕西行省,重新设立关卡收税,固原镇,宁夏镇的将门都兴奋了很一阵,能收税养兵,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但他们没有高兴多久,就发现最富裕的西安府,总督却交给了刘南卿。
这又让三边的将门妒忌不已,光西安府一地征收的税收就比他们所有人都多,刘南卿靠着西安府的税金,养了5000多家丁,3万的屯垦军,总督偏心都偏到天上去了。
洪承畴的部下贺人龙就经常向他抱怨,他要是能接管整个西安府的税金,也能养5000的家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甚至敢打大同贼寇。
洪承畴却不这么看,所谓的家丁制度就是两汉曲部制度的翻版,用朝廷的钱粮来养这些将门的军队。
这套制度已经让大明的军队快速藩镇化,这对朝廷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反而是秀子营这种模式,却是在想办法恢复大明开国时期的军户制度,当然他也不看好这种制度,原因也很简单,朝廷已经没有田地分了,秀子营再想办法屯垦,也不可能像大明开国时期给一个军户50亩土地。
但从现阶段来说,秀子营的模式明显比家丁的战斗力更强,洪承畴政治抱负极大,有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而现在的大明,想要治国平天下就一定要领兵作战,所以他想要了解秀子营组建的模式。
两人走了没多久就来到秀子营房。
只见秀子营房,整齐森严,即便是他们想进入营房也被哨兵拦截,几个哨兵看住他们一个哨兵前去汇报。
洪承畴恭维笑道:“秀子营很有几分细柳营的风范。”
刘南卿淡然道:“我大明军队本就应该做到这一点,当年的戚家军就远胜过我秀子营,现在太多的军户连饭都吃不起了,哪里还有精力来维护军纪军规。”
没多久贺函来到营房前来迎接他们,他奇怪的看着洪承畴,他们重民社被整个陕西官场孤立,很少有外人来他们的营房。
刘南卿淡然道:“洪参政想看看我秀子营是如何练兵的,你带他参观一番。”
“遵命!”
而后洪承畴参观了秀子营的队列训练,果然是千人一面,其徐如林,这已经成为了秀子营的标志之一。
洪承畴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如此练兵?”
贺函道:“火枪想要发挥最大的威,需要让敌人靠近到30步的位置,队列信念就是让士兵形成肌肉记忆,让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走到30步的射击位置。”
洪承畴感叹万千,这一点明军很难做到,明军大多数都是在百度草草射了几箭,察觉敌人弱小则一拥而上,敌人强大就望风而逃。打起仗来哪里还有什么战术队列。
“你们是如何做到让士兵忍住,在开30步内再开枪?”
贺函道:“足饷,足食,足信。只要参政做到了对士兵承诺的事情,士兵也可以汉不畏死。”
洪承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明明是最基础的东西,但现在的朝廷却很难做到。
4月5日,岳和声的奏折呈到了崇祯皇帝的案头。崇祯皇帝看着奏折,脸色阴沉,心中满是不甘。
他虽然愤怒榆林镇的军官不争气,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个镇的军官和主力就这样被弃之不顾。
岳和声在奏折中也详细说明了陕西的难处,并提出请天子出面,向秦王府、庆王府、瑞王府借三十万石粮食,他以陕西秋赋作为偿还。
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如今朝廷财政吃紧,他当了这个皇帝才知道大明这个家是如何难当,现在他不要说大手大脚的过日子,就是抠抠搜搜的过日子都有点过不下去了。
他的内库跌破百万两,太仓不能过问,一问就是三空四秋要内库接济,大明就像一只四处漏水的船,他拼命的堵漏,但总是堵了这处,那处又出水,怎么堵也堵不死。
每每这个时候崇祯都愤怒无比,怎么自己手下竟是这样的无能之辈,真以为皇家内库有座金山银山。
这几个月崇祯甚至连自己关心的辽东战局都无心过问,只要开朝会就让大臣们拿出开源节流的方法。
结果商议几个月,给出来的开源方法就是加税,每亩田地增加10文钱的缴饷,这样朝廷就能增加400万两银子的税收,就可以填补朝廷的亏空。
这个提议让崇祯勃然大怒,崇祯也是有自己的政治抱负的,他想做一个流芳千古的明君,谁家的明君会刚登基就给农户加税?
提议加税的官员被崇祯斥责一顿之后,朝堂上的官员知道了崇祯的想法了,天子既想要增加朝廷的税收,又不想背黑锅,大明的官员只能在内心高呼臣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