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124节

  张嘉策尴尬一笑,说道:“小国公谬言了,京营天兵,怎能称乌合之众?”

  “咳咳!”

  英国公张维贤咳嗽两声,面有责备之色。

  张之极见之,脸上笑容迅速消失,小伙当即立正起来了。

  见自己的儿子老实了之后,英国公这才对着张嘉策说道:“此番奉命前来开封练兵,本爵确实有用到总兵的地方。”

  张维贤以审视的目光看向张嘉策,心中在思索这个问题:这个人可信吗?

  张嘉策闻言,没有半分推辞迟疑,当即抱拳说道:“请国公爷吩咐。”

  整顿京营事关重大,张维贤决定探一探此人的底。

  他呵呵一笑,说道:“不敢说吩咐,本爵倒是要问一问,总兵麾下可用之兵有多少?”

  闻言,张嘉策眉头微皱。

  河南的底细,要不要透露给英国公?

  毕竟

  他不知道英国公此行前来的目的,到底是练兵,还是来收拾河南的。

  但.

  一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河南总兵官的位置,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如实道来。

  “卑职麾下的可用之兵,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直属镇戍军:有标营军士三千,协守营军士五千,这些都是可以直接调用的。

  另一部分,则是卫所兵:河南都司辖下卫所共有四个,宣武卫驻守开封、河南卫驻守洛阳、归德卫驻守商丘、彰德卫驻守安阳,账面上有两三万人。

  另外,若是国公爷急着用人,卑职可临时征调乡兵10000,不过这需要一段时间。”

  听着张嘉策的回答,张维贤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了。

  这个张嘉策,愿意跟他交底,而且所说的话,和锦衣卫调查出来的结果差别不大。

  他没有骗人。

  看来,此人可用!

  张维贤当即向张嘉策摊牌,明言道:“张总兵,实不相瞒,本爵此番带来开封练兵的京营军士,多是吃空饷的。他们在京营关系盘根错节,靠祖上荫庇混个差事,并非我故意在外面摆龙门阵,让他们装出乌合之众的模样,而是他们确实不堪大用。

  陛下调他们出京,正是为了整顿京营。前几日本爵接到宫里八百里加急密报,京师京营已初步整肃,如今轮到我们整顿开封这两万京营兵了。”

  皇帝催促他们快速行军,也有想让出外京营的人接收不到外界消息的目的。

  而张维贤亦是有意无意的,封锁京营与外界的通信联系,这才将消息瞒到现在。

  但是

  到了开封,人多眼杂,这事情还能瞒多久,张维贤没有把握,为今之计,便是迅速动手!

  不管这些人多么没用,张维贤都不想给他们一点反抗的机会。

  也不愿意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风险!

  见血,必要封喉!

  河南总兵张嘉策闻言,面色肃然。

  整顿京营,这不是个好差事,但做好了,做出色了,必定会引起圣上的注意。

  他的这个河南总兵之位能不能保住,便看他能不能帮助英国公张惟贤,将这两万京营兵卒整顿好了。

  “事情重大,不知道国公爷要卑职做什么?卑职一定配合!”

  张维贤要的,就是张嘉策的这句话。

  他当即说道:“若要你今日便将兵卒调过来,你可调用多少兵卒?”

  河南总兵思索片刻,说道:“标营三千军士,加上协守营军士两千,宣武卫调用千人,应该没问题。”

  “应该?”

  张维贤对张嘉策的回答并不满意。

  “本爵要确切的数字。”

  张嘉策面色发苦,说道:“内地卫所有多少成色,国公爷也不是不明白,宣武卫能出千人,恐怕是倾巢出动了。”

  便是京营的卫所都糜烂至极,更何况内地的卫所呢?

  他麾下的四个卫所,账面上说有两三万人,但实际上征用,能出多少人,他这个河南总兵心中都没底。

  兴许,连三千人都没有。

  “乌合之众就算了。”

  张维贤在心中默默估计。

  标营三千,是河南总兵麾下最精锐的部分,是张嘉策的本钱所在,主要由家丁和战兵营组成。

  这些人装备精良,包括马军、步军、火器手,战斗力不俗。

  协守营分防各府,也是有战斗力的。

  多出这五千人,加上后面一千白杆兵,和他的亲军千人

  合计,已经有七千人了。

  够用了!

  张维贤想明白了之后,当即说道:“今夜请张总兵召集精兵,进驻京营校场,协助本爵整顿京营军士!”

  “卑职领命!”张嘉策面色肃然。

  说完这些,英国公转头看向一边静听不说话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贞,问道:“李公公以为如何?”

  李永贞咧嘴一笑,说道:“咱家是外行,不懂军事,既然国公爷觉得合适,那便如此罢!”

  有了李永贞的支持,张维贤转向自己的儿子张之极,说道:“今日,你将千户以上的的军官,都邀请到风月场所去,到时候一锅端了。”

  先将领头的抓了,下面的人即便想要反抗,也不过是无头苍蝇罢了。

  张之极心中一热,当即义正言辞的说道:“为了陛下整顿京营的大事,卑职便是牺牲些许色相与那些官妓又如何?”

  虽然在京师南下启程之前,他泡在醉仙楼、教坊司这些风月之地多日,夜夜笙歌,对女人差点都失去兴趣了。

  然而这些日子一直行军一直行军,连出外狎妓的时间都没了。

  他的心,难免开始痒起来了。

  他都如此,其他人便更是如此了。

  “完不成这个任务,军法从事!”

  有外人在,张维贤忍住自己想给这个逆子一脚的冲动,当即与河南总兵商议整顿京营的细节。

  虽然大事方面,看似好像没问题了

  但细节决定成败,张维贤不想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发生。

  而河南总兵张嘉策也是如此认为的。

  此事关乎他的河南总兵的位置,他也不想把差事搞砸了。

  开封因漕运枢纽地位,往来客商众多。

  有钱的人多了,销金窟自然不会少。

  在周王府西侧「八巷」,集中了许多高级青楼,其中的名妓多来自扬州、苏州,精通琴棋书画。

  既然是高级青楼,便也就代表着高消费。

  一席酒宴需10-20两白银,相当于知县半月俸禄。

  在这里狎妓,可不是一般人能顶得住的。

  暮色四合,开封城华灯初上。

  今日的雪香楼,楼外门可罗雀,人迹寥寥。

  朱漆雕花的大门紧闭,檐下悬着的鎏金灯笼却映得门前一片暖红,丝竹声混着脂粉香从门缝里渗出,勾得路过行人频频侧目。

  当然

  这不是因为雪香楼中无客,相反,是客满了。

  英国公之子张之极,包下了整座雪香楼,宴请京营千户以上的军官,到楼中潇洒。

  有赖于这些日子张之极都和郭应麟等人厮混,偷鸡摸狗,强抢民女的事情都有参与其中。

  这些京营纨绔,已经是将他当做自己人了。

  被张之极邀请入城潇洒,根本没有人怀疑他有什么其他目的。

  此刻楼内,张之极斜倚在二楼雅间的缠枝牡丹屏风前,指尖捻着青瓷酒盏,目光扫过席间醉眼迷离的众将。

  他虽是醉醺醺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却十分明亮。

  武定侯郭应麟正搂着一名穿杏红纱衣的扬州官妓,那女子纤指剥着水晶葡萄往他嘴里送,他却偏头咬住她耳垂上的珍珠坠子,含糊笑道:“这珠子,却是不如小娘子舌底胭脂甜!”

  此话引得满座哄笑。

  阳武侯薛濂已喝得袍带松散,踹翻了脚边的鎏金炭盆,炭火溅到抚宁侯朱国弼的锦缎靴面上,朱国弼却浑不在意,只将怀中瑟瑟发抖的雏妓往膝头一按,拎着酒壶往她衣领里灌:“喝!本侯赏你的美酒!”

  楼下大堂里,数十名千户早没了官仪。

  有人踩着案几跳《胡旋舞》,腰间绣春刀撞得杯盘叮当;有人扯过琵琶女的罗帕蒙眼,跌跌撞撞玩捉迷藏;更有人掏出骰子拍在桌上,嚷着要拿军饷当赌注。

  龟奴们捧着描金食盒穿梭其间,盘中驼峰猩唇、鲍脍美食竟无人动筷。

  有穿月白襦裙的清倌人抱琴登场,还未拨弦,便被郭应麟一把拽进怀里。

  他扯开她衣襟摸进内袋,掏出一把碎银砸向琴面:“弹什么《阳关三叠》!给爷唱十八摸!”

  琴弦“铮”地崩断,那女子吓得眼泪砸在薛濂探来的手背上,薛濂却舔着指尖怪叫:“咸的!莫非是相思泪?嘿嘿,我最喜欢有夫之妇了!”

  这些人当真是人渣!

  张之极冷眼看着这场荒唐戏,指节在案底轻叩三下。

  屏风后立刻闪过几名小厮,捧着鎏金酒壶挨桌斟酒。

  那壶嘴暗藏机关,清酒入他杯,混了蒙汗药的浊酒灌向千户,这是他从教坊司学来的把戏。

  被他‘喝晕’的千户,已有三四个了。

  “小国公怎的不喝?”朱国弼突然摇摇晃晃凑过来,酒气喷在他脸上。

  “莫非.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

  他击掌高呼,说道:“来人!把雪香楼的头牌苏小小请来!她可是正德年间名妓的后人,会学杨贵妃醉嗅牡丹,小国公,你可要好生怜惜她。”

  “侯爷,不必客气”

  话音未落,楼外忽传来整齐的踏步声。

  张之极听此声,顿时知晓时候到了。

  他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起身猛地摔杯为号,二楼雕窗“砰”地被撞开,数十名黑衣箭手张弓搭箭对准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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