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方从哲继续禀告几个紧要之事。
“九月初二,河南巡抚奏报黄河于兰阳决堤,冲毁漕船37艘,截断京杭运河。”
黄河决口,这可是大事。
稍一不注意,便会激起民变。
当然
或许已经激起了民变,也说不定。
“内阁已下抢修令,工部右侍郎王佐率5万民夫堵口,命漕粮改走海运。”
朱由校在一边补充道:“天灾不可避免,但人祸可以避免,暂免沿途州县本年赋税,受灾之地,做好救灾事宜。”
方从哲、刘一燝闻言,心中皆有诧异。
换做是万历、嘉靖,天子想的绝对不是免赋税,而是怕激起民变。
如今的嗣君,似乎有一颗爱民之心。
对于君主来说,这尤为难得。
“殿下心怀天下黎民,真乃圣君!”
对于大明百姓来说,他或许是圣君。
但对于你们这些臣僚来说.
我是不是圣君,后面自然知晓了。
“我皇明战事四起,而国内天灾频频,国库之中,可还够支用?”
够支用?
方从哲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一燝起身说道:“太仓库存银几何,殿下召户部尚书问话即可。”
说到这阿堵物,方从哲与刘一燝几乎都不愿意深谈。
至于原因,朱由校心知肚明。
那就是大明此刻的财政,可以说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甚至可以说,已经崩溃了。
“便让户部尚书上前来罢!”
其实方从哲也是兼署户部尚书的,国库中剩多少钱,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但心知肚明,与要背锅,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官场之中,光靠个心知肚明,是无用的。
没过多久,殿门小黄门便通报户部尚书李汝华前来拜见。
“宣!”
“臣户部尚书李汝华,叩请殿下圣安!”
“起来罢,赐座。”
李汝华缓步起身,对着方从哲与刘一燝行礼之后,这才坐到小凳上去。
“本宫今日召你前来,便是问一问太仓库还有多少剩余,今年支用可还足够?”
被问到此处,李汝华当即说道:“太仓存银不足十万,九边年例拖欠四百余万,国库几近枯竭,财政已陷入“无粮可调、无银可支”的绝境。”
朱由校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饶是朱由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李汝华这话一说出来,他还是没能崩住。
不是?
偌大的大明帝国,你跟我说财政被玩到了这种地步?
国库不仅没剩银子,还倒欠四百万两?
那我问你!
钱到了哪里去了?
呼~
朱由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国库竟空虚若此?本宫问你,为何如此?”
李汝华激动万分。
终于!
终于有人来跟他深究国库空虚之事了。
之前便是天子,也不想过问太多,甚至可以说是不想过问太多。
而内阁重臣,也不愿意过多了解。
为何?
因为这是一个糊涂账,并且涉及到的利益太多,太难解决了。
是故,大多数人都做这个糊裱匠。
能应付一年是一年。
如今嗣君既然要探究此事,那索性便揭开了来说!
第15章 财政危机,破局之道
李汝华是中立务实的技术型官员,虽身处明末党争漩涡,但未加入东林党或其他政治集团。
他长期担任户部尚书,专注于财政管理。
如今大明财政如此,他痛心疾首,急切的想要改变。
借此良机,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哪怕自己的话难听,哪怕自己的仕途到头,但该要说的话,还是得说,必须得说!
他对着朱由校行了一礼,缓缓说道:
“殿下,今岁支用靡费。
其一,便是辽东军费。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惨败后,辽东防线崩溃,需紧急补充兵力、修筑堡垒。
年耗银约600万两,用于招募士兵、购置火器及粮草运输。
另外因财政空虚,九边重镇欠饷累计达 400万两。”
“其二,全国官员俸禄年支出约 200万两,但因财政亏空,实际发放不足五成。
维持全国驿站、漕粮运输的年费用约 120万两,但因运河淤塞、腐败严重,效率低下。”
至于不足的部分,多地官员靠“火耗”等灰色收入维持。
朱元璋低薪养廉,却是养出了许多大贪官。
“其三,宗室禄米折银约 150万两。”
“其四,黄河决口,需拨银五十万两购粮赈灾。”
“其五,大行皇帝丧仪与庆陵修建,预算200万两。”
李汝华可谓是火力全开,洋洋洒洒,说了半个时辰方才止。
朱由校在心中心算片刻,才发现,今年大明花费居然超过了一千万两。
朱由校当即问道:“今年我大明岁入几何?”
李汝华当即说道:“殿下,太仓库入银四百万两,地方留存两百万两。”
听到此处,朱由校倒吸一口冷气。
那也就是说,赤字居然高达四百万两?
甚至今年还没过完呢!
“收支不抵,如何解决?”朱由校问道。
李汝华当即说道:“辽东战事所花费银两,大部分由辽饷加派所出,大行皇帝之庆陵,亦需要加征陵饷。”
见朱由校沉默不语,李汝华当即说道:“辽饷每亩加征 9厘银,已不够支用,请陛下加征辽饷至每亩1分2厘,如此,年增赋至 700万两,方才能够解决如今的财政困局。”
见李汝华在嗣君面前鼓吹加饷,刘一燝当即坐不住了,他起身说道:“殿下,加征辽饷之事事关重大,若是盘剥过甚,恐怕会引起民变,万望殿下三思!”
东林党核心主张之一便是反对苛税扰民,刘一燝自然要上前辩驳。
“只是,不加征辽饷,这些亏空,如何能抵?若再如此下去,恐怕年末户部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难怪没有人想要去碰这个话题。
大明的财政问题,就像是茅坑一般,你去谈,就像是小儿拿着爆竹去茅坑。
稍不小心,便是溅得满身金黄。
“好了好了。”
方从哲见嗣君不说话,当即上前打圆场。
“嗣君召你前来,是问事,至于解决之事,日后再说,这不是现今最急迫的事情。”
听此言,李汝华有些急了。
说出来了还不解决,那还如何解决?
难道要学那掩耳盗铃之辈吗?
“殿下!”
李汝华高呼,旋即跪伏而下。
朱由校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宫冲龄,户部的事情不甚了解,现今难以决出策略,刘公所言有理,尚书所言亦有理,谁对谁错,焉能分清?待本宫知悉所有,再召卿来定夺。”
嗣君此话一出,李汝华也觉得自己太着急了。
殿下尚未登基,如何能够决断?
他慌忙告罪道:“臣有罪,还望殿下责罚!”
“尚书心系大明,何罪有之,起来罢!”
户部尚书李汝华起身之后,朱由校感慨万千,说道:“我大明立国二百五十余年,太祖皇帝打下来的江山,如今却是如此模样,我朱由校为大明嗣君,势必要根除弊病,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方从哲当即说道:
“殿下聪明天纵,洞见吏治驰玩、边备废弛之弊,欲振颓纲而更化善治。此即商君变法强秦、范仲淹革新庆历之宏图也!臣虽愚钝,愿效犬马,助陛下成不世之功。”
刘一燝闻言,心中冷笑,拿张居正的《陈六事疏》所言来激励奉承陛下?
就凭你方从哲,也想做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