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东暖阁后,朱由校解下披风,在龙椅上坐定,正色道:“爱卿之才,朕心知肚明。“
袁可立在军事方面可以说是全才。
不仅通晓兵法军略,更是难能可贵的,他不是赵括那种纸上谈兵之流。
他是能够将自己的理论付诸实际的人。
历史上,辽东糜烂,袁可立向皇帝上奏七条建议,第二年,便因为辽东明军节节败退,而授命立危疆,节镇抚登莱。
袁可立抚登三载,励精图治,开创东江镇,以戚继光水军先习陆战之法练就五万精锐水师,打造战船四千艘。
他构筑‘百里棋布,鼎足传烽’的海防体系,使登莱成为牵制后金的战略要地。
屯田安民,招抚流亡,沿海商贾云集,舟楫辐辏,终成‘屯幕相望,战舰如林’的兴盛局面,令努尔哈赤不敢西顾,堪称明末难得的治世能臣。
这样的人才,朱由校如何不重用了。
不待袁可立回应,皇帝说道:“京营整顿尚有许多未尽事宜,特别是练兵一事更是重中之重。近来朝臣们纷纷上奏,要朕派遣文官协理军务。朕思来想去,觉得此事非袁卿莫属。”
整顿京营?
袁可立眼睛一亮。
虽然皇帝这些日子来,又是问罪文官,又是整顿京营,又是搞皇明日报,士林之中,对皇帝的评价越来越差。
一个个痛骂皇帝不尊祖制,性情跳脱,就差昏君暴君糊脸了。
但在袁可立心中,却不是如此想的。
国家危难如此,若还遵循祖制,那就完了。
非常之时,要用非常之法。
陛下如此励精图治,是大明朝难得的明君、圣君。
那些腐儒还不满足,换一个他们满意的皇帝上位,恐怕大明朝直接就完了!
不过,整顿京营,袁可立虽然很感兴趣,但此事他却不敢贸然答应。
“臣才疏学浅,恐难堪重任。”
袁可立直接拒绝。
朱由校却说道:“论起能力来说,北京城中超过爱卿的,不过一掌之数,若是袁卿都不能担此重任,又有谁能够担此重任呢?”
袁可立眉头微皱,将他的担忧告诉皇帝:“陛下容禀,协理京营戎政,一般为兵部侍郎兼任,臣不过是太仆寺少卿,按大明祖制,没有资格担此重任。”
朱由校知晓,袁可立所言不虚,协理京营之事,通常由兵部侍郎专职协理,称‘协理京营戎政侍郎’。
但这只是通常而已。
“都察院御史,似乎也有协理京营之权,可是?”
袁可立点了点头,说道:“都察院御史,有监督京营之权。”
协理与监督,不是一回事。
朱由校很明显知晓其中的门道。
他轻笑一声,说道:“以袁卿的才能,朕破格加个兵部侍郎衔,又能如何?”
袁可立闻言,当即跪伏在地,说道:
“陛下对臣的荣宠,超过了规制,臣被启用时,区区尚宝司少卿,不过是正五品官,旬月未到,寸功未立,陛下便擢臣为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如今还要加封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臣惶恐,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说实在话的,袁可立有些慌了。
他对于自己得到皇帝重用,其实也挺纳闷的。
他自己确实有军事才能,但是陛下怎么知道他有此等才能,并且还会信他有这个能力的?
朱由校当然不会告诉,我是穿越回来的。
皇帝毫无慌乱,面带笑意的说道:
“袁卿之才,朕知,天下也将皆知,你受了此任便是。”
袁可立顿首道:“破格提拔为幸进,臣不怕流言蜚语,但怕科道之中有人上谏,弹劾臣躐等超迁,坏祖宗法度。提拔臣只会给陛下徒增烦扰。况且,侍郎乃九卿之亚,非积劳不可轻授。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由校轻笑一声说道:“世宗之时,杨博时任太仆寺少卿,亦被直接任命为兵部右侍郎,有前朝先例在,不算破了祖制法度。”
这前朝还好是出了几个叛逆的皇帝,不然,每做一件事情,都要被说破坏祖宗法度。
这人都要被烦死了。
袁可立张了张嘴,刚想要反驳,然而皇帝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袁卿若是还敢拒绝,便是抗命不遵了!”
看着皇帝颇有责备的目光,袁可立还能说什么?
只得是伏首领命,道:“臣遵命!”
“这才对!”
朱由校阴翳的脸上终于是露出笑容来了。
他对着袁可立说道:“袁卿若前去协理京营戎政,对京营之事,可有建议?”
皇帝的恩情如太阳光般炽热,让他汗流浃背。
深受如此君恩,袁可立知晓自己只能用拼死报答皇帝了。
他沉思许久,在脑中思索应答之语。
陛下既已整顿京营,裁汰冗兵,然余下老弱残卒仍占半数,兵力空虚,器械朽钝,加之营中派系勾结、积弊深重,问题重重。
袁可立深知此非雷霆手段可速解,遂伏首进言:“臣有五计,可治京营!”
朱由校眼睛一亮,说道:“朕洗耳恭听!”
袁可立缓缓说道:“其一,乃汰弱补新,精兵简政:
京营老卒虽不堪战阵,然久历行伍,熟知营务。可择其晓畅军纪者充任教习,训导新兵;体弱年迈者,酌情拨予屯田、匠作之职,以补军需。另请陛下诏令各省卫所,选骁勇健卒充京营,每岁轮换,以保战力不堕。”
朱由校闻言,轻轻点头。
虽然他已经另开炉灶了。
但京营即便是缩编了,还是少人。
该补的还是要补。
见皇帝面露思索之色,袁可立继续说道:“其二,乃是整饬武备,革新器械:
京营火器多锈蚀不堪,弓弩甲胄亦年久失修。当设军器局专司督造,募闽粤匠户入京,铸红衣大炮、鸟铳、火箭等利器。旧械可熔铸重锻,劣者尽弃,免战时贻误。”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而后勤的体现,自然就在这些武器装备上面了。
朱由校点头,说道:“袁卿所言极是!”
得到皇帝的认可,袁可立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其三,乃破局营弊,分权制衡:
营中将领多世袭勋戚,彼此勾连。臣请仿戚少保‘兵将分离’之法:调五军都督府子弟赴边镇历练,另擢寒门将才入京营统兵;分三大营为十二哨,各设文吏稽核粮饷,使兵部、都察院共监之,断其贪墨之途。
其四,乃以战代练,重振军心:
京营久疏战事,骄惰成性。可遣其精锐协防蓟辽,剿畿辅流寇,以首级论功行赏。再设‘月校大比’,优胜者擢升,劣者革退,使士卒知奋进。
其五,乃屯田养兵,以纾国用:
京畿荒田甚多,可划拨营兵屯垦,三年内免赋,所获粮秣半充军储,半归士卒。如此既减朝廷粮饷之耗,又安老兵生计。”
朱由校听罢,抚掌赞道:“袁卿之策,步步切中要害!朕便准卿全权督办。若遇阻挠者,无论勋贵世胄,皆以尚方剑先斩后奏!”
有这个人才不用,丢到什么太仆寺做少卿?
这不是浪费人才?
有才能之人,不破格提拔,偏要遵循什么祖制?
朱由校没有那么迂腐!
袁可立闻言,心中感动,再拜领命。
“京营积弊数十载,陛下既有破釜沉舟之心,臣必效死力以报!”
“好好好!”
朱由校面带笑意,说道:“明日朕便命九卿廷推,不让袁卿背上幸进之名。”
袁可立闻言大惊失色,他心中既是感动,又是害怕。
感动的是皇帝真把他当做心腹来看,照顾他的感受。
而害怕的是,他被越级提拔,本来那些科道之臣就要弹劾了,若是廷推,朝臣的反抗势必更加激烈。
若是廷推不过,他没能当上兵部侍郎事小,陛下损伤龙威事大。
因此,袁可立哀求道:“陛下,万万不可,幸进之名又如何?只要陛下知我,外面再多的流言蜚语,臣都不在乎!而一旦廷推,出了什么事情.”
“能出什么事情?”
朱由校眼睛一眯,脸上杀气四溢。
“朕倒是要看看,谁敢忤逆朕的意思?”
这些日子来,他杀的人够多了。
此番越级提拔袁可立,也并非出于私心,而是公心。
谁敢拿什么祖制、什么能力不足的借口来搪塞他。
那他便要让这些臣子看看他他的铁拳!
在其他事情上,给你们叫上两声便是了,关于国家存亡的大事,你们若是还敢党争,还敢纠缠不休,那别怪朕要做这暴君了!
袁可立伏地叩首,声音发颤道:“陛下三思啊!廷推若生变故,非但臣蒙羞难立,更恐损及天威臣愿领幸进之名,万不敢以微躯累圣明!”
朱由校走下台阶,亲自上前将袁可立搀扶起来,说道:“朕用人,便绝对不会使其被人掣肘,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袁卿背上幸进之名,如何替朕协理京营?”
袁可立心中闻言,眼眶红润,眼泪差点流下来了。
“陛下.”
“袁卿不必多言,只要你实心为朕办事,便是对朕最好的报答了。”
“臣,一定替陛下整顿好京营!”
协理京营之事的人选敲定之后,朱由校很快招来了内阁首辅方从哲。
此番朱由校故意廷推,便是试一试,朝堂之上,到底他的话有几分份量。
如果他要越级提拔一个人都不成,证明这个朝堂,还需要继续清理。
朱由校是一定要掌控朝堂的,不管是用什么方式。
片刻之后,方从哲匆匆而至。
“臣内阁首辅方从哲,恭请陛下圣恭万安!”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朕安,元辅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