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神州,北直隶的官道上,流民如潮水般涌动。
据朱由校估算,如今权贵们隐匿的田产,至少达百万顷之巨。
而朝廷征税,仍沿用张居正改革时期的田亩数据。
这种“田减税不减”的畸形制度,使得普通农户,往往要承担原本属于豪强地主的赋税份额。
他们辛苦劳作一年,却连赋税都交不起,生活陷入绝境。
而那些兼并土地的权贵,那些隐瞒土地的士绅,却坐拥万贯家财,逍遥法外。
他们不会拿自己的钱来交税,只会变本加厉地盘剥百姓,加速大明的灭亡。
如此下去,大明江山,恐将不保。
因此。
便是清丈土地的阻力再大,朱由校也要将这个顽疾拔除。
阻碍他的人,他绝不姑息。
高攀龙他们只是开始而已!
朱由校思绪转动,很快又回归现实。
前路艰险,现在,还是要先丰盈羽翼。
朱由校目光转向魏忠贤,问道:“左顺门外闹事的举子里,可有人未被革除功名?”
魏忠贤膝头一软,金砖地面的寒气直窜脊梁。
他早知东厂密探如影随形,却仍被皇帝问话的时机惊得心跳如擂——那几个被他私自划出革除名单的举子,终究还是捅到了御前。
扑通~
魏忠贤当即跪伏而下,说道:“陛下,确有几人被奴婢特赦,然而奴婢完全是为陛下着想!”
“放肆!”
“内阁拟票的罪策,也是你能擅改的?”他霍然起身,龙涎香混着雨后潮气扑面而来,压得魏忠贤几乎窒息。
“为朕着想,还是为你自己着想?培植亲信官员,你为内臣,欲做何事?”
魏忠贤只感觉口干舌燥,磕头如捣蒜一般,说道:“奴婢冤枉,奴婢万死!奴婢之所以如此做,便是看在他们有能力的份上,且陛下爱惜人才,少人可用,这些人若是被革除功名了,太可惜了。”
“你倒是会揣摩圣意。但,这是你该做的事情?”
魏忠贤颤抖不语。
魂都快被吓飞了。
“奴婢该死,请皇爷责罚!”
现在说再多话,也没用了,反而磕头认罪,有几分活路。
“罢了!”
朱由校看着魏忠贤狼狈的模样,没有立即治罪,问道:“都有谁?”
面对皇帝的询问,魏忠贤当即伏地答道:“回皇爷,有文震孟、黄道周等人。这些人虽涉事其中,但实为高攀龙胁迫,且才华横溢——文震孟精通《春秋》义理,黄道周更是天文历算无一不晓。老奴查证过,他们曾暗中将联名册中‘抗税’字样改为‘陈情’,足见对陛下清丈田亩之策并无抵触.”
他偷瞥皇帝神色,又急忙补充:“更难得的是,黄道周在诏狱中仍手书《屯田疏》,言及‘清丈后当以军屯补国库空虚’;文震孟则向锦衣卫供出高攀龙私吞灾银的密账。老奴想着这般人才若充军流放,反倒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啊!”
这魏忠贤吹起牛来,连草稿都不打了。
这文震孟与黄道周有这么厉害?
不过,朱由校也不在意这些了。
他有他的思量。
朱由校看向魏忠贤,说道:
“既然你说这些举子‘有才能’,那朕便给他们一个机会。”
魏忠贤怔怔抬头,正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目光像极了幼时在乡间见过的蛇信,冰冷黏腻,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忽然明白过来——皇帝不仅要特赦这些举子,更要让他们背着‘阉党同谋’的枷锁,成为插向清流的利刃。
“皇爷圣明!”
朱由校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过,你要记住——这些人既然能因你的‘特赦’而免罪,那他们的前程,便永远捏在朕的手里。”
他站起身,负手踱步至窗前,望着殿外渐暗的天色,淡淡道:“你去告诉他们,朕可以让他们继续会考,甚至可以给他们官做。但——”
他忽然转身,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刺魏忠贤:“从今往后,他们若敢有半点异心,朕不介意让他们尝尝诏狱的滋味。”
魏忠贤浑身一颤,连忙叩首:“奴婢明白!皇爷放心,这些人必定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朱由校微微颔首,重新坐回御座,语气稍缓:“另外,你再多找几个类似的考生,不必拘泥于是否涉事,只要他们‘有才’,且‘可用’。”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记住,朕要的,是‘听话’的刀。”
魏忠贤心领神会,立刻应道:“奴婢遵旨!定会仔细挑选,绝不让皇爷失望!”
朱由校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魏忠贤离开后,朱由校望着殿门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有黑料的刀,用起来才最顺手。”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出冷冽的光芒。
“既然你们想往上爬,那朕便给你们机会——只是这机会,要用你们的‘把柄’来换。”
他拿起朱笔,在奏折上轻轻一划,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些“特赦”举子未来在朝堂上的模样——
畏惧、依附、不敢违逆。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窗外春雨又落,淅沥声中,紫禁城的暗影里,无数阴谋正在悄然生长。
那些被特赦的举子们不会知道,他们的人生早已被朱笔一分为二:
前半段是寒窗苦读,后半段,却要永远跪在御座前,用把柄编织成绳,将自己牢牢捆在皇权的战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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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教坊淬心,瓦舍铸魂
天启元年二月十八日,正午时分,春阳煦暖。
庚申科会试三场,今日是第三场收卷之日。
京师贡院外早已人头攒动,喧嚣如沸。
街道两侧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有踮脚张望的商贩,有交头接耳的闲汉,更有挎着篮子的妇人,皆想一睹新科举子的风采。
人群中更夹杂着不少考生家眷,或扶老携幼,或翘首以盼,有的手捧热茶静候,有的攥紧帕子暗自祷祝。
车马轿舆塞满巷口,仆从们高声呼喊着自家主人的名号,声浪此起彼伏。
咚咚咚——
三声浑厚的鼓响自贡院深处传来,声震云霄。
龙门在万众瞩目中缓缓洞开,沉重的朱漆大门发出低沉的吱呀声,这一场关乎数千人命运的考试终于落下帷幕。
刹那间,考生如潮水般涌出,青衫浮动,衣袂翻飞。
有人昂首阔步,眉宇间尽是飞扬之色,嘴角噙着志在必得的笑意,仿佛已见自己金榜题名、琼林赐宴的风光。
有人面色灰败,步履沉重,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似已预见名落孙山后的凄凉。
更有甚者,捶胸顿足,懊悔不迭,口中喃喃自语:“再给我一刻钟,那道策论便能写完……”
数千考生,便有数千种情态。
有人仰天长叹,有人低头疾行,有人与同窗相拥而泣,亦有人独自踟蹰,茫然四顾。
春风拂过,卷起几片零落的纸屑,那是被匆匆丢弃的草稿,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承载着多少人的心血与希冀。
贡院外,喧嚣声、呼唤声、叹息声交织成一片,恰似一曲人间百态的悲欢交响。
数十年寒窗,一朝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莫不如是。
在这人潮汹涌,喧嚣如沸中,卢象升一袭青衫,步履沉稳地踏出龙门。
他眉目疏朗,神色淡然,既无志得意满之态,亦无忐忑不安之色,仿佛这场关乎前程的会试于他而言,不过寻常文章之事。
三场会考,他皆是第一个交卷。
笔走龙蛇间,洋洋洒洒数千言早已落于纸上,墨迹未干便呈递考官。
文章自是写完了,但能否高中,却非他所能左右。
毕竟,金榜题名与否,终究要看阅卷官们的眼光。
然而,这青年心中却藏着一股傲气,暗忖道:若连我的文章都入不了进士之列,那这主考官,怕不是个不辨菽麦的草包!
正思忖间,忽闻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破开嘈杂人声——
“建斗贤弟!”
卢象升蓦然回首,但见黄道周正拨开人群疾步而来,青布直裰上还沾着墨渍,显是刚搁下考笔。
更令他惊诧的是,素来持重的文震孟竟垂首跟在后面,那顶方巾压得极低,几乎要遮住半张脸。
“原是黄兄,还有文兄。”卢象升拱手行礼。
抬眼细看时,却见二人面色青白。
黄道周虽强作笑颜,眼角却绷着细纹;文震孟更是将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连还礼时衣袖都在微微震颤。
难道两人会考失利了?
卢象升见二人神色黯然,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他原想询问那道关乎时政的策论题二人如何破题,但此刻黄道周眉宇间的郁色与文震孟低垂的头颅,让他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沉吟片刻,他故作轻松地整了整青袍衣袖,朗声道:“三场鏖战终得解脱,不若寻个雅致去处?小弟知道前门大街新开了家酒楼,听说他们的梨花酿.”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卢象升暗自盘算着囊中剩余的碎银——若是真去酒楼,怕是要连着啃半个月的窝头了。
但此刻比起银钱之虑,他更担心这两位挚友的状态。
卢象升正暗自盘算着如何宽慰两位挚友,却见黄道周突然仰天长叹。
“贤弟。”
黄道周忽然转身,叹气间,带了一丝自暴自弃。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