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184节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小看了周嘉谟,他高看了自己!

  现今,迎接他的,唯死而已。

  他彻底翻不了身了。

  但他也在笑。

  “呵哈哈哈~”

  “难不成陛下以为,杀了我等,当真能够顺利清丈田地了?”

  ps:

  工作繁忙,晚上大章。

第173章 借势驭人,韬晦弄权

  乾清宫。

  东暖阁。

  朱由校舒展筋骨,在乾清宫东暖阁内先演练了一套华佗五禽戏,又习练了养生八段锦。

  初春微寒时节,几套功法打下来,他额头已沁出细密汗珠,贴身的素纱中单也被汗水微微浸透。

  久坐批阅奏章导致的腰背酸痛,在这番运动后终于舒缓不少。

  呼~

  朱由校收势吐纳,顿觉周身气血通畅,连日批阅奏章积攒的疲惫一扫而空。

  随侍的宫娥们捧着鎏金铜盆、丝帕等物鱼贯而入,为首的尚仪女官亲自执巾,为天子拭去额间细汗。

  更衣时,六尚局的女官们动作娴熟地为皇帝换上绣有十二章纹的明黄常服,连腰间玉带的每一个金扣都调整得恰到好处。

  待一切整理妥当,朱由校端坐于蟠龙御座之上,这才对随堂太监微微颔首。

  “让魏忠贤进来。”

  不过片刻,但见魏忠贤低眉顺目地碎步进殿,他那绣着四爪金蟒的袍角在金砖地上拖曳出细碎声响——显然已在廊下恭候多时。

  “奴婢魏忠贤,拜见皇爷!”

  拜见之后,他行至御前五步,以额触地高呼:“老奴恭贺皇爷!陛下英明神武荡除奸邪,连旱月余的北直隶竟应时降雨,此乃天降祥瑞啊!”

  朱由校闻言抬眉瞥向窗外。

  雨线斜织在琉璃瓦上,将今日左顺门外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朱由校轻笑一声,问道:“朕倒不知,魏伴伴何时学会钦天监那套天人感应了?”

  “老奴不敢妄言天象。”

  魏忠贤保持着叩拜姿势,后颈却渗出冷汗。

  感情今日报祥瑞,拍马屁,又拍到了马腿上了?

  好在皇帝并没有计较这些。

  朱由校接过宫女递来的热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间残留的墨迹。

  他抬眸瞥向躬身候命的魏忠贤,声音里带着运动后的慵懒:“大铛,左顺门那帮人,处置得如何了?”

  魏忠贤立即趋前两步,袖中密折已呈到御前:“回皇爷,高攀龙在诏狱招认截留山东灾情奏本七份,涉事给事中十二人俱已画押。只是.”

  他眼角余光扫过天子指尖敲击的节奏,斟酌几分,说道:“周嘉谟献上的密札残本,经锦衣卫勘验,确有添改痕迹。”

  “哦?”

  朱由校忽然将巾帕掷入金盆,溅起的水花惊得随侍宫女慌忙后退。

  他盯着魏忠贤发亮的额角,问道:“这么说,周卿家是在欺君?”

  “老奴不敢妄断!”

  魏忠贤扑通跪地,却仍高举着密折:“但文震孟招认,高攀龙确曾密令其煽动举子罢考。北镇抚司在会馆暗格搜出的联名册,与密札笔迹吻合”

  “朕记得,高攀龙的同伙里有个叫缪昌期的?”

  魏忠贤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看来,陛下把握着大局,什么事情都知道了。

  他当即老实回答道:“皇爷明鉴!缪昌期昨夜在诏狱咬舌了。”

  朱由校猛地抓起案头镇纸,却在砸下前忽然收势。

  他盯着魏忠贤颤抖的冠缨:“去告诉许显纯,再死一个要紧人犯,他就去辽东啃雪。”

  稍稍放松狗链,这些人就要蹦跶起来了。

  当真是要时时敲打才行。

  两天不打,上房揭瓦。

  魏忠贤被皇帝训斥,吞咽了一口口水,麻溜的回道:

  “奴婢领旨!”

  在这时,宫女张芸儿端来热茶。

  朱由校接过宫女递来的热茶,目光落在御案上那份关于周嘉谟的密报上。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周嘉谟现在如何了?”

  魏忠贤连忙躬身答道:“回皇爷,周嘉谟已按圣意准其原品致仕,现下正在家中养伤。只是.”

  他略作迟疑,话语还是缓缓说了出来。

  “士林中人皆唾骂其为阉党走狗,据说连门生故旧都避之不及。”

  朱由校闻言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好,很好。这正是朕要的效果。”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雨后初晴的紫禁城。

  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却映出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传朕口谕,嘉奖周嘉谟拨乱反正的功劳。另外,着太医院派御医为其诊治伤势。”

  魏忠贤闻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皇爷圣明!这是要让天下人知道,顺从圣意的,哪怕曾经有过错,也能得善终;违抗圣命的”

  “不错。”

  朱由校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如刀。

  “朕就是要让周嘉谟做个活榜样。告诉那些还在观望的官员,跟着高攀龙之流对抗清丈是什么下场,顺应朕意又是什么结果。”

  他走回御案前,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淡淡道:“周嘉谟虽然可恨,但朕留着他比杀了他更有用。一个被士林唾弃的孤臣,除了依附皇权,还能有什么出路?”

  魏忠贤眼中闪过一丝钦佩:“皇爷深谋远虑。如此一来,那些还在犹豫的官员,定会明白后面的路,该怎么走的。”

  朱由校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眼中闪烁着洞悉世事的锋芒。

  “治国如烹小鲜啊,这些官员就像御膳房的厨子,杀光了谁来掌勺?”

  魏忠贤闻言身子伏得更低,却听皇帝继续道:“但若由着他们偷工减料,这席国宴早晚要办砸。所以朕既要他们切菜,又要防着他们偷吃——明白么?”

  还是那一句话: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

  如何将不坚定的敌人,转化为你坚定的盟友,如此,他才能在政治斗争中占据上风。

  似他那愚蠢的弟弟朱由检,天天换首辅,时时杀臣子,把龙椅当成了断头台,龙袍当成了裹尸布,非要杀得人头滚滚才算是帝王威严。

  然而,他掌控住了局势了吗?

  非但没有,反而让自己的敌人越来越多,朋友越来越少。

  最后大明直接给他折腾亡了。

  他的傻弟弟把朝堂当成了演武场,却不知这紫禁城里最锋利的刀,从来都是藏在笑容里的。

  “皇爷圣明!”

  见皇帝心情不错,魏忠贤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诏狱中高攀龙等人,招供许多人,其中不少涉及勋贵,陛下,这些如何处置?”

  朱由校指尖一顿,问道:“勋贵?可是成国公府上那几位?”

  魏忠贤身子伏得更低:“皇爷圣明,还有武清侯家的姻亲.”

  朱由校眉头紧皱。

  他指尖轻点着名单上几个朱笔圈过的名字:“这些老狐狸,朕清丈田亩动了他们的奶酪,就敢勾结言官阻挠新政。谁给他们的胆子?”

  “传旨!涉事勋贵罚俸三年,着其子嗣子入锦衣卫历练。至于那几个跳得最欢的——让他们的庄子先补缴十年隐田赋税。”

  魏忠贤愕然抬头,正对上天子似笑非笑的眼神:“陛下,这处罚是否.”

  “太轻?”

  朱由校摇荡手中的热茶,吹开浮沫啜饮一口,说道:“杀鸡焉用牛刀。这些勋贵盘踞京师二百余年,根须早缠进太庙的砖缝里。慢慢对付,方才不会让其与文官合流。”

  “毕竟,清丈北直隶土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朱由校推行清丈田亩之策,其要旨在于富国强兵。

  所谓富国,乃使国库充盈,财政收入稳固如山。

  明朝乃农业立国,税收之根基全系于土地。

  然大明中后期以来,土地兼并、隐瞒之弊愈演愈烈。

  权贵豪强广占良田,却隐匿不报,朝廷依据既有田亩数向地方摊派税赋,致使重担尽落百姓肩头,苦不堪言。

  每逢天灾,田地歉收,百姓无力缴税,破产者不计其数。

  或被迫将仅有的薄田贱卖给大地主,或遭豪强巧取豪夺,或背井离乡沦为乞儿,境遇凄惨至极。

  朝廷非但征不到税,反要拨款赈灾,国库空虚,形成恶性循环。

  此等弊端,显而易见,然解决之道,却难如登天。

  只因清丈土地,实乃与大明所有权贵为敌,犹如一人对抗全世界,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三十余年前,张居正曾为此披荆斩棘。

  他推行考成法,以土地清丈为突破口,严惩贪腐,清查舞弊,清理积欠。

  他要求地方官脚踏实地,不求速成,但求实效。

  然推行之难,超乎想象。

  最终,清丈虽未半途而废,然成效不佳。

  所丈田亩仅比弘治年间增加八十万顷,较洪武年间竟减少一百五十万顷。

  究其原因,权贵与地主仍隐匿大量土地,未上报朝廷。

  至天启元年,万历朝数十年积弊已如溃决之堤,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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