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启用各乡德高望重的里甲老人充任“图正”,这些老者半生踏遍田间地头,对每一块土地的归属变迁如数家珍。
每名图正麾下配书算手执鱼鳞册、弓手持丈量绳,保甲率壮丁随行护卫。
一行人逐村核查,遇田界争议便以万历旧册为据,当场朱笔标注。
曾有豪绅暗中挪动界碑,企图侵吞邻田,却被图正以“东村老槐树南三丈”的祖辈口传铁证戳破,顿时哑口无言。
对于帮忙清丈的清丈大使、及图正们,洪承畴也是有给他们好处的。
财帛土地动人心,虽然不合规,但非常之时,应用非常之法。
其三,双管齐下,软硬兼施。
针对勋贵惯用的“以荒充熟”伎俩,洪承畴命人调出张居正清丈时的原始档案,将历年田亩变更处用朱砂圈出,制成《古今田亩对照册》。
同时颁布严令:限一月内自报实情,隐匿者田产充公、主事者流放三千里。
而对勋戚官田,则专挑那些“黄册记荒而禾苗蔽野”的地块突击核查。
突击核查成果斐然,让那些勋戚对他恨之入骨。
其四,发动百姓,以民制豪。
洪承畴设立“匿名投帖箱”,许百姓以无头状纸揭发。
三日后,一纸控诉襄城伯府强占民田的状文投入箱中,他亲率差役踏勘,当众掘出被掩埋的原有界石。
结案时不仅将田产尽数归还原主,更依《大明律》将伯府管家枷号示众,当地里甲因知情不报同受杖责。
于是乎,投递状纸的数目激增。
有些时候,不必他亲自去查,百姓自己便将隐匿的土地揭发出来。
清丈土地的速度越发迅速。
另外,为安抚民心,洪承畴更推行“减赋励诚”之策。
衙役们敲锣奔走乡野,宣告:“凡如实申报者,免三年一成税赋!”
声浪穿过长着青苗的麦田,惊飞一群啄食的麻雀,也惊破了豪强们的美梦。
可即便如此,阻力仍如影随形。
洪承畴身后跟着几个精壮护卫,他们寸步不离,警惕非常。
树影婆娑处,更有锦衣卫的暗哨若隐若现,绣春刀的寒光在烈日下偶尔一闪。
这些护卫的存在,便是朝野上下阻力重重的明证。
自奉旨清丈田亩以来,洪承畴早已成为权贵们的眼中钉。
那些被查出隐田的勋戚,那些被迫补缴赋税的豪强,无不对他恨之入骨。
就在三日前,成国公府竟豢养死士,趁夜突袭驿馆。
若非随行的锦衣卫千户机警,提前在驿站四周布下暗哨,恐怕此刻他早已命丧黄泉。
“给皇帝办事,果然没那么简单啊。”
洪承畴摩挲着腰间的尚方宝剑,剑鞘上‘如朕亲临’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皇帝对他寄予厚望,超拔他为北直隶赈灾、清丈土地钦差,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赐尚方宝剑、王命旗牌。
这份殊遇,朝中多少大臣求之不得。
想到此处,洪承畴的眼神愈发坚定。
即便前路荆棘密布,即便暗箭难防,这清丈土地的重任,他不仅要办,更要办得漂亮。
毕竟,这不仅关乎朝廷赋税,更关乎他洪承畴的仕途前程。
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休想阻他半步!
只要你们杀不死我,那这北直隶的土地,我洪承畴就要清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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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血刃破垄,丈量乾坤
明代大兴县实行“乡—社—村”三级制,层层相辖,犹如蛛网般勾连着京畿之地的每一寸田土。
如今洪承畴所在的,便是大兴县黄村镇下辖的黄村社。
烈日炙烤着村口的老槐树,树影斑驳间,一队人马静立等候。
洪承畴负手而立,官袍下摆沾满尘土,草鞋深深陷进干裂的黄土里。
他眯眼望向远处蜿蜒的田埂——那里正腾起一片烟尘。
不多时,十几个青壮农民簇拥着一位花甲老人匆匆赶来。
老人须发皆白,脊背却挺得笔直,粗布衣衫下露出晒得黝黑的脖颈,褶皱里夹着未掸净的麦壳。
此人正是黄村社里正,亦是洪承畴亲手擢拔的“图正”,清丈体系中最末梢却最锋利的针尖。
“老朽拜见钦差大人!”
里正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滚烫的地面上。
身后青壮们跟着伏地,扬起一片呛人的浮土。
洪承畴快步上前,双手托住老人臂膀。
触手处骨头硌得生疼,掌心却传来庄稼汉特有的厚茧——这双手至少犁过三十年的地。
他温声道:“图正为朝廷清丈之事奔走乡野,实在辛苦了。”
里正就势起身,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哪敢说辛苦?为陛下效死,是小民的福分!”
他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得像条嗅到肉腥的老狐狸。
洪承畴目光微动。他岂会不知这老吏的心思?
选作图正后,其家族隐匿的八十亩坡地便从鱼鳞册上悄然消失,每月还能领二两银子的“鞋脚钱”。
更妙的是,借着清丈东风,这老儿已借机将宿敌李家的田产划走大半。
‘水至清则无鱼.’
洪承畴摩挲着腰间尚方宝剑的缠绳,想起离京时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
眼下他需要这些地头蛇做爪牙,待秋后算账时,这些肥鼠自会连本带利吐出来。
“黄村社九村的清丈进度如何?”
洪承畴突然发问,声音如刀劈开燥热的空气。
“可查出隐匿田产?”
里正精神一振,枯枝般的手指遥指西北:“禀大人,单是恶霸李铭一人就强占良田千余亩!那厮在村西筑了坞堡,养着百十个亡命之徒,连县衙差役都敢打。”
“李铭?”
洪承畴剑眉一挑。
这名字他太熟悉了——原兵部侍郎的小舅子,去岁强占军屯的案卷还压在刑部。
如今竟敢对抗清丈,倒是送上门的杀鸡儆猴之选。
“刷”的一声,洪承畴突然拔出尚方宝剑。
烈日下剑身泛着青芒,惊得里正倒退两步。
“本官拨你三百精锐。”
剑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恰如分水岭般将黄村社一分为二。
“三日之内,我要看见李铭的田契、账簿,还有他的项上人头。”
里正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当即深深一揖,额头几乎触地,声音里透着几分谄媚与狠厉:“钦差大人放心!小人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绝不让那李铭有半分翻身的机会!”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心中早已盘算清楚。
李铭一倒,他不仅能借机吞下其隐匿的田产,还能顺势将李家积攒多年的金银细软收入囊中。
这般肥差,岂能错过?
李铭盘踞黄村社多年,仗着朝中有人,横行乡里,强占民田、欺压百姓,早已是天怒人怨。
如今钦差亲至,正是借刀杀人的绝佳时机。
只要李铭一除,那些被霸占的良田便可重新登记造册,纳入朝廷税赋,而里正自己,自然也能从中渔利,神不知鬼不觉地划走几十亩肥田,再顺手牵羊,将李铭家中的珍宝据为己有。
“去罢!”
洪承畴冷冷一挥袖,语气不容置疑。
里正连连称是,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他背影佝偻却步伐轻快,仿佛已经看到金银满箱、田契成叠的景象。
而洪承畴凝视着他的背影,眸中寒芒如刃,杀意凛然。
他心知肚明,这老狐狸绝非善类,此刻不过是借朝廷之势铲除异己,中饱私囊。
然而,洪承畴并未亲自出手。
在这个皇权难以下县的年代,清丈田亩、整顿赋税,终究要倚仗这些地方胥吏。
他们熟悉乡情,手段狠辣,虽贪得无厌,却也是眼下不可或缺的爪牙。
拉拢一派,打压一派,既能迅速为朝廷增收税赋,又能借机剪除地方豪强,可谓一举两得。
“走,去礼贤社。”洪承畴沉声下令,翻身上马。
礼贤社与黄村社同属大兴县辖下,亦是此次清丈田亩的重点之一。
洪承畴此番下乡,正是要亲自查勘大兴县各社的清丈进展,摸清地方豪强隐匿田产、抗拒朝廷政令的实情。
唯有亲临一线,才能撕开那些胥吏与豪绅编织的谎言罗网。
然而,他刚策马前行,远处骤然烟尘大作,地面隐隐震颤,似有大队骑兵疾驰而来。
护卫在侧的锦衣卫瞬间警觉,绣春刀铿然出鞘,寒光凛冽,如临大敌般将洪承畴护在中央。
洪承畴眉头微蹙,心中亦是一凛:莫非有人胆大包天,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截杀钦差?
他右手悄然按上腰间尚方宝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那逼近的烟尘。
待烟尘稍散,只见为首者竟是一名少年郎,银甲白袍,英姿勃发,身后百余披甲精锐列阵如林,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洪承畴心中警惕稍缓,但仍未松懈,拱手朗声问道:“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