怠政庸臣,被骂得遗臭万年。
抗旨逆贼,更是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如此手段,谁还敢违抗皇命?
朝堂之上,衮衮诸君噤若寒蝉。
江湖之远,豪强士绅战战兢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圣心一念,乾坤变色!
这,就是皇权的可怖之处:
不仅要你的命,更要你的名!
现如今。
皇权的洪流已漫过丹墀,昔年,相权暗压皇权的时代,即将一去不复返了。
但这何尝不是天道轮回?
自隆庆怠政、万历罢朝至泰昌短祚,五十年来相权蚕食君权,内阁票拟竟成定例,九卿廷推俨然定制。
而今朱由校不过是将散落的权柄,那本该属于紫禁城主人的权杖,一寸寸从文官集团的指缝间夺回。
如此而已。
殿内一片沉寂,唯有铜鹤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在朱由校冷峻的目光下缓缓浮动。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试之日,定在何时?”
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孙如游当即上前一步,躬身答道:
“启禀陛下,殿试之期,定于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距离今日,不过寥寥数日。
朱由校微微颔首,目光深邃,随即沉声吩咐道:
“一切流程,务必安排妥当。”
孙如游与礼部尚书兼庚申科主考官孙慎行当即肃然领命,齐声道:
“陛下放心,臣等必当尽心竭力,确保殿试万无一失。”
朱由校点了点头,面上不显波澜,心中却已思绪翻涌。
此番殿试,该出什么题?
是考问治国安邦之策?还是试探新科举子对朝廷新政的态度?
以及……
该选谁为状元?
是选那才华横溢、锋芒毕露的江南才子?
还是择那沉稳持重、老成谋国的北方士人?
这状元之位,不仅关乎一人荣辱,更牵动着朝堂格局、天下风向。
朱由校眸光微敛,指尖轻轻敲击御案,心中已有计较。
第211章 金殿策问,君恩如昼
天启元年,四月初九。
东方未明,天际仍笼罩着一层薄雾,晨光熹微,映得紫禁城高耸的宫墙愈发肃穆。
院墙边的草丛间,偶有虫鸣窸窣,衬得这黎明前的寂静愈发深邃。
这一日,是庚申科殿试之期。
三百零一名贡士身着青袍素服,在礼部侍郎周永春的引领下,自千步廊迤逦而行,最终齐聚于承天门前。
晨风微凉,拂过众人衣袂,却难掩他们心中的热切。
贡士们依照会试名次列队而立,静候金吾卫的盘查。
宫门前的侍卫神色肃然,目光如炬,逐一验看众人的身份文书。
队列之中,卢象升、文震孟、黄道周等才俊赫然在列,他们虽神色沉稳,眼底却难掩激动之色。
毕竟,这是他们生平头一遭踏入紫禁城,即将面见天子,参与这决定仕途命运的殿试。
卢象升立于人群之中,目光如电,缓缓扫视四周。
他素有过目不忘之能,此刻却发觉,今日殿试,竟有数名熟识的面孔未曾到场。
不过,略一沉吟,他便知晓原因了。
殿试虽为会试中试者皆可参与,却未必尽是当年贡士。
有人或因丁忧守制,哀痛难抑;有人或因染疾卧床,力不从心;亦有人或因家事牵绊,不得不暂缓功名之途,待来年再行殿试。
世事无常,本就如此。
此刻。
承天门外,两百余名身着甲胄的大汉将军分列两侧,肃然而立,目光如炬地注视着鱼贯而入的贡士们。
这些精锐禁军乃殿试期间特调而来,既为彰显皇家威仪,亦为震慑宵小。
众考生在礼部官员的监督下逐一接受严苛的搜查,确认无夹带后,方得跟随礼部侍郎的步伐,穿过巍峨的承天门。
朱红的宫墙与玄青的瓦当相映成趣,雕花廊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森然气象令人不敢高声。
待行至端门尽头,忽见午门巍峨的轮廓拔地而起。
南侧阙门处,阙左门与阙右门如同忠诚的卫士,专司外朝官员出入之责;北向延伸至午门两观之间,六间金碧辉煌的王公朝房格外醒目。
此处陈设着紫檀案几与云龙屏风,乃是宗室贵胄与阁部重臣候朝议政的禁地。
与之相对的,则是延绵不绝的六科廊房,但闻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官吏的墨笔沙沙不绝,无数关乎天下兴废的政令,正从这些青砖黛瓦的廊庑间流淌而出。
不少人见之,心生向往之情。
至午门前,贡士们依会试名次分列,单数者入左掖门,双数者进右掖门。
此二门平日紧闭,唯殿试与大朝会方开。
百官入朝,仅能走午门两侧掖门,而中央门洞乃天子御道,除皇帝外,唯大婚皇后凤舆与殿试三鼎甲夸官可经此殊荣。
众人穿过幽深的午门,眼前豁然开朗,奉天门巍然矗立。
御道两侧,会极门与归极门如文武双星拱卫:东向会极门通文华殿与内阁,西侧归极门连武英殿,皆为出入禁宫要道。
两门南北延伸十一间庑房。
东廊实录馆、玉牒馆、起居注馆记录帝王言行与朝堂大事。
西廊会典馆则编纂天下典章,墨香纸韵间,王朝律法在此生生不息。
众贡士目光流连,暗自思忖:这些地方,日后或将成为他们的办公之所?
然而新鲜过后,众人肃立静候,不敢稍有喧哗。
“嗡嗡嗡~”
直至辰时钟鼓齐鸣,浑厚的《朝天子》乐声中,沉重的门轴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贡士们这才整肃衣冠鱼贯而入,但见皇极殿前的丹陛如琼台悬于云端,以首辅方从哲为首的读卷官们身着绯袍玉带,如群星拱月般立于高阶。
殿试虽无黜落之忧,但同进士与三鼎甲之间,恰似这丹陛的九级台阶:
状元可直入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探花授编修(正七品),而同进士出身者多外放七品知县,其间云泥之别,往往需半生宦海沉浮方能弥合。
是故,无人敢轻视殿试。
殿试发挥好了,能少走十年弯路。
辰时一刻,午门钟鼓骤鸣,浑厚的声浪在紫禁城上空回荡。
司礼监太监手持拂尘在前引路,天启皇帝朱由校身着明黄龙袍,头戴鎏金翼善冠,在众内侍的簇拥下缓步而出。
他虽面容略显倦色,但那双如炬般的目光扫过殿前众贡士时,仍透着摄人的威仪。
三百余名贡士早已屏息肃立,闻礼官一声高唱,齐刷刷跪伏于地。
青石板上顿时响起一片额头触地的闷响,在肃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山呼万岁之声如潮涌起,朱由校微微颔首,龙袖一振道:“庚申科会考,朕要你们考出风采来!“
语毕,皇帝侧首回望,目光掠过身后丹陛上肃立的阁部重臣,之后落座龙椅。
时任首辅方从哲手捧黄绫圣旨,立于丹陛之上,声若洪钟地宣读制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绍承大统,夙夜忧勤。惟今国用不足,府库虚耗,边饷匮竭,民力疲敝。
夫生财之道,古有常经,然时异势殊,岂可拘泥?
尔诸生学通今古,其各抒所见,详陈理财之方:或言盐铁之利,或论漕运之弊,或究税亩之法,或辨节用之道。
务求上不病国,下不扰民,使公私俱足,缓急有备。其悉心以对,朕将亲览焉。’
殿前肃穆,方从哲宣读的策问之声如洪钟回荡,众考生凝神细听,待听清题目竟是“国用不足,何以理财”时,不少人神色骤变。
竟不是考校四书五经的章句义理,而是直指理财治国之实务!
那些终日埋首经卷的贡士们,此刻指尖微颤。
他们熟记“生财有大道”的圣贤训导,却未曾深究过盐课如何厘清、漕粮如何转运、边饷如何筹措。
有人盯着考卷上的“理财”二字,恍惚间竟觉得墨迹游移如蛇,一时不知从何破题。
队列中隐约传来窸窣的叹息。
苦读十年圣贤书,落笔时方知“治国平天下”原是这般沉重。
然而亦有目光如炬者。
卢象升负手而立,眼底锋芒乍现。
他早从《皇明日报》的字里行间嗅出风声:天启元年辽东战事吃紧,太仓银库见底,陛下必问生财之策。
昨夜他还与友人笑言:“若考理财,当以刘晏之法清盐政,以张居正之志核田亩”,不想今日竟一语成谶!
他瞥见身侧同考攥皱的袍角,心中暗叹:这些只知“子曰诗云”的书生,怕是要将《周礼·泉府》的旧论翻来覆去,哪及得上自己遍历州府时亲眼所见的漕弊、矿税?
丹陛上的铜鹤衔香袅袅,映得他唇角笑意愈深。
这场殿试的状元策,他已酝酿了整整数月。
一甲状元,吾必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