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242节

  代善大马金刀地坐在鎏金交椅上,未卸的铠甲还带着血腥气。

  他面赤如枣,虬髯环颊,身长八尺,颧骨处有两团高原红,左眉骨至耳垂有一道中指长的箭伤,让他看起来分外狰狞。

  作为四大和硕贝勒之首,代善此刻却格外暴躁。

  一是因为他这段时间,实在是走霉运了。

  去岁九月,代善因偏宠继妻纳喇氏、虐待前妻之子硕讬引发家族危机。

  今年二月,代善彻底失去储君特权,沦为与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平级的四大贝勒之一。

  当然,据说坊间还有一个流言:代善失宠还与其同第四大妃阿巴亥的暧昧关系及侵占长子岳讬居所等劣行有关。

  毕竟建奴乃蛮夷也,玩玩小娘也没什么。

  此事雍正王朝亦有记载。

  失去了太子之位,代善的心情能好才怪。

  而第二个原因,便是因为沈阳的局势了。

  万历四十七年,后金连克开原、铁岭,一路摧枯拉朽,然而,转攻叶赫部回来之后,却发现原本好啃的沈阳城,居然成了刺猬了。

  “你是说,晋商和内应……全被拔了?一个都联系不上了?”

  代善的眉头骤然拧紧。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大贝勒越是沉默,怒火便越是骇人。

  “呵,好一个熊蛮子!”

  他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乍现。

  自起兵以来,晋商暗通款曲,内应传递军情,建州铁骑总能先发制人。

  可如今到了沈阳城下,这招竟被生生掐断!

  李永芳垂首而立,脸上堆着谄笑,语气却愈发谨慎:

  “大贝勒明鉴,那南朝辽东经略使熊廷弼手段狠辣,新上任的孙承宗又深得天启小儿信任,在辽东大修棱堡、深挖壕堑,如今沈阳内外,已如铁桶一般……”

  代善眯起眼睛,指腹缓缓摩挲着刀柄。

  “铁桶?本贝勒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城墙硬,还是我正红旗的楯车硬!”

  李永芳在一边附和道:“大贝勒一出马,沈阳必定会被攻下,一如往日一般。”

  然而,李永芳这句马屁,却是拍到了马腿上了。

  这位大贝勒冷哼一声,质问道:

  “可为何我部最近连刀甲补给都断了?莫非后方有人学那尼堪国的蛀虫,贪了老子的东西?”

  代善的目光如刀,冷冷剜向李永芳,指节在案上重重一叩。

  那眼神分明在说——“若敢贪我建州儿郎的命根子,本贝勒活剐了你!”

  李永芳喉头一紧,后背已渗出冷汗。

  他虽是后金第一位降将,受封“抚顺额驸”,娶了阿巴泰之女,更因攻清河、铁岭之功擢升三等总兵官。

  可在这群爱新觉罗的贵胄眼里,他终究是条“尼堪狗”。

  此刻,代善的目光已将他钉死在原地,仿佛下一瞬就要喝令拖出去砍了。

  “大贝勒明鉴!”

  他扑通跪地,嗓音发颤。

  “奴才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动正红旗半片甲叶啊!”

  “那是为何我军,连军需都短缺了?”代善继续质问。

  李永芳眼珠转动,赶忙说道:

  “大贝勒,您听奴才解释.”

第218章 爱新觉罗,兄友弟恭

  大堂内,李永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冷汗悄然浸透内衫。

  他偷眼瞥向代善。

  这位大贝勒近日心绪阴沉,稍有不慎,自己这颗脑袋怕就要挂在沈阳城门上示众。

  “回大贝勒的话……”

  他慌忙俯首,嗓音发紧。

  “如今军中匮乏,实因那天启小儿断了咱们的‘商路’!”

  八大晋商的人头落地,后金的命脉便被生生掐断一半。

  “往日用皮毛、人参换来的精铁、牛筋、火药,如今……如今全断了供啊!”

  李永芳的指尖微微发颤。

  后金铁骑虽悍,可到底不是神仙。

  弓弦要牛筋,刀剑要精铁,火器要硝石,哪一样不得靠晋商暗中转运?

  如今天启帝一纸诏令,晋商伏诛,商路断绝。

  这比折损千军万马更致命!

  代善冷哼一声,五指重重按在案上,骨节泛白:

  “怎么?离了这群奸商,我大金的天就得塌了不成?!”

  李永芳喉头滚动,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这话,还真让大贝勒说中了。

  “大贝勒容禀……”

  他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莫说火器甲胄,便是将士们手里的弓,十张里有九张……都得靠明国的牛筋绷着弦啊!”

  他掰着手指一一细数,每说一句,代善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箭簇所用之铁,赫图阿拉城的工匠敲烂了锤子,也炼不出足够的铁,铁器十之八九,需要从晋商那里交换而来。”

  “至于弓弦,鞑靼人送来的牛筋,还不够巴牙喇营塞牙缝!”

  “还有火药,硝石硫磺全掐在晋商手里,如今他们的人头,可都挂在张家口的城楼上呢!”

  “另外,还有铁甲……”

  李永芳掀起自己的棉甲下摆,露出里头拼接的铁片。

  那是从明军尸体上扒下来,又七拼八凑铆上的。

  赫图阿拉那两座小炼炉,一年炼的铁,还不够打三百把顺刀!

  代善突然暴起,一脚踹翻案几!

  “够了!”

  震怒的吼声在堂内炸开。

  代善气得差点喷火:原来大金的刀锋,竟一直捏在明国商人的手里!

  可笑!

  简直可笑至极!

  “难道就没有办法解决?“

  李永芳硬着头皮拱手道:

  “回大贝勒,商人逐利,犹如苍蝇嗜血。明朝皇帝杀了一批晋商,很快就会有另一批铤而走险。只要我们的价码够高”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着代善的脸色。

  “莫说是商贾,就是大明边镇的军卒,也会偷偷把刀箭卖给我们。”

  代善冷哼一声,马上吩咐道:“那就去找新的商贾!”

  “这”

  李永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贝勒明鉴,重新打通商路,至少需要半年.”

  “半年?!”

  代善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翻倒,茶水在案上蜿蜒如血。

  他眼中凶光毕露,恶狠狠说道:“等上半年,黄花菜都凉了!这就是你给本贝勒出的主意?”

  李永芳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慌忙道:“还还有一个办法.”

  代善的耐心已经耗尽,他一把揪住李永芳的衣领,那模样仿佛要吃了李永芳一般。

  “狗奴才,还敢跟你爷爷卖关子?!”

  李永芳吓得魂飞魄散,脱口而出:“打沈阳!天启小儿在沈阳囤积了堆积如山的粮草、火药、军械!只要拿下沈阳,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代善闻言,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

  但又想到什么一般,手中的力道骤然攥紧。

  “你这个方法,爷爷难道想不出来?你这狗奴才,如果后勤支援不及时,如何打下沈阳?你是要本贝勒正红旗勇士一个个都战死才肯罢休?”

  说着就要拔刀。

  正当堂内气氛凝滞,剑拔弩张之际,门帘忽被掀开,一道壮硕身影稳步踏入。

  来人面色赤红,眉目清朗,行动间沉稳从容,举止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虽与代善一般梳着金钱鼠尾,却无半分凶戾之相,反倒像是关内饱读诗书的士人。

  当然,是那种浑身肌肉的士人。

  “二哥,且饶了额驸吧。”

  此人嗓音温润,却隐含不容置疑的力道。

  代善虎目一瞪,五指仍掐着李永芳的脖颈,青筋暴起。

  可与来人对视片刻后,他终究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哼!既是老八开口……便给你这个面子!”

  李永芳踉跄后退,捂着喉咙剧烈咳嗽,却不忘向那人投去感激一瞥。

  此人正是努尔哈赤第八子,叶赫那拉·孟古哲哲所出的黄台吉!

  代善甩了甩手腕,眯眼打量这位八弟:

  “老八,你既带兵去探了沈阳虚实,可寻到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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