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正红旗旗主兼领镶红旗,代善此番被抽调三十牛录(正红十五、镶红十五),实力仅次于父汗亲掌的两黄旗。
而黄台吉虽贵为正白旗旗主,麾下却仅有十牛录随行,堪称四大贝勒中最弱一方。
可若论哨探侦查,正白旗却是八旗翘楚。
正白旗麾下轻骑如风,来去无踪。
每逢大战,必是正白旗的“夜不收”先蹚出路来,收集情报。
黄台吉面色微沉,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凝重:
“二哥,我派出的斥候带回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坏消息。”
他展开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指尖划过沈阳城外密密麻麻的标记。
“明军在城外修筑了数十座大小棱堡,互为犄角,火器射界交叉覆盖。若强攻……至少要填进去五千精锐。”
代善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指节在案几上重重一叩。
“难道就不能收买几个守将?当初开原、铁岭是怎么破的?不都是那些没骨头的尼堪自己开的城门!”
黄台吉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今时不同往日。天启小儿补发了拖欠三年的饷银,熊廷弼又斩了八个克扣军粮的参将。”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圈。
“现在明军吃得饱穿得暖,谁还愿意提着脑袋当内应?”
代善仍不死心,追问道:“之前不是说沈阳城里埋了二十多个死间?这些人呢?”
“全折了。”
黄台吉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
“锦衣卫的番子像猎犬一样嗅出了他们。最新消息是……东门的陈千户被凌迟处死前,供出了三个我们的联络点。”
代善瞳孔骤然收缩。
“锦衣卫怎会如此厉害?!”
黄台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们本就是大明皇帝豢养的恶犬。每年八十万两白银养着的爪牙,自然无孔不入。”
他突然抬眼,目光如刀。
“我甚至怀疑……连赫图阿拉城里都有他们的耳目!”
“放屁!”
代善暴怒拍案,目光却下意识扫向李永芳。
这位抚顺额驸没想到又牵扯到他了。
心中大呼一声:苦也!
霎时面如土色,“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奴才愿以全家性命起誓!若与锦衣卫有半分勾连,愿受万箭穿心之刑!”
我李永芳为大金做牛做马,数典忘祖,大贝勒,你能不要针对我了?
第219章 沈城铁壁,破局良策
“好了好了,二哥何必吓唬额驸?”
黄台吉抬手虚按,语气温和,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李永芳身上扫过。
这李永芳虽是汉人,却是第一个投降大金的明将。
汉人有句话,叫“千金买马骨”。
即便黄台吉心中再如何瞧不起这降臣,面上也得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更何况……
此人深得父汗信任,手握镶红旗八个牛录,麾下汉军火器营更是攻城拔寨的利器!
若能得到他的支持,便相当于能够得到这些明军降将们的支持。
随着大金攻城略地的进度,这些人的势力,必定会越来越大。
现在下注,正是时候。
代善很明显没有看透这一点。
此刻。
他冷哼一声,斜睨着跪伏在地的李永芳,讥讽道:
“本贝勒可没指名道姓,倒是有些人……心虚得很!”
李永芳额头抵地,冷汗浸透了内衫。
他当然知道代善为何处处针对自己!
他麾下的八个牛录,是努尔哈赤亲赐的“抚顺汉军”,专司火器、攻城器械。
代善代管镶红旗,早想将其吞并,奈何李永芳仗着老汗王余威,死活不肯交出兵权。
‘油盐不进的狗奴才!’
代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既然不肯乖乖献上牛录,那就别怪本贝勒拿你当“锦衣卫细作”收拾了!
代善对李永芳的咄咄逼人,黄台吉尽收眼底,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讥诮。
‘难怪二哥会被废了储位……’
他垂眸抿茶,掩去眸中冷光。
这般蠢钝如猪的做派,不被废才是怪事!
李永芳是第一个举城降金的明将!
父汗当年亲赐“抚顺额驸”尊号,就是要让天下汉将看看——投我大金者,富贵无极!
可代善这厮,竟为区区八个牛录,当众威逼功臣?
‘若叫父汗知晓,定要将二哥抽得浑身是血。’
黄台吉指尖轻叩茶盏,仿佛已听见父汗努尔哈赤暴怒的鞭声。
不过。
他忽然眯起眼,笑意渐深。
这样也好。
大哥褚英被处死,二哥代善被废黜……
这储位之争的棋盘上,又少一枚拦路石!
阿敏虽是二贝勒,但他是叔父舒尔哈齐次子,没有资格争夺汗位。
至于莽古尔泰?
一个连生母都杀的畜生,有什么资格争夺汗位?
这太子之位,轮,也得轮到他了。
黄台吉正沉浸于对未来的畅想之中,思绪如野马般奔腾不息。
恍惚间,他仿佛已置身于赫图阿拉的汗帐之内,头顶金冠,身披龙袍,俯瞰着匍匐在脚下的群臣。
权力的滋味令他心潮澎湃,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
然而,代善粗犷的嗓音却骤然打断了他的遐思。
“老八!”
代善眉头紧锁,语气中透着几分焦躁。
“父汗命我尽快扫清沈阳外围,可眼下这情形,硬攻根本就是自寻死路!依我看,不如让阿敏和莽古尔泰去打头阵,咱们坐收渔利,如何?”
黄台吉眸光一沉,心中暗自冷笑。
他这位二哥,果然还是这般目光短浅,只知耍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
他缓缓抬眸,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代善那张因急切而略显扭曲的脸,语气却依旧平和,说道:“不可。”
代善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为何不可?”
黄台吉轻抿了一口茶,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似是在斟酌言辞。
片刻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二哥,你我的一举一动,皆在父汗的注视之下。若此时退缩,岂非等同于怯战?父汗会如何看待我们?”
代善闻言,脸色愈发阴沉,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可沈阳城外堡垒林立,若强攻,我麾下的勇士岂不是白白送死?”
黄台吉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
“沈阳城虽坚,却并非无懈可击。”
代善一愣,随即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
“快说!究竟有何良策?”
黄台吉收敛笑意,正色道:“依我之见,沈阳城有三大破绽。”
他竖起一根手指,说道:“其一,明军兵力分散,各营士卒分驻于众多棱堡之中,我军只需集中兵力,逐一击破,便可瓦解其防线。”
代善眉头紧锁,显然仍有疑虑:“可若我军攻打一处棱堡,其他堡垒的守军前来增援,岂不是反被包抄?”
黄台吉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这便是沈阳的第二个破绽了。”
他目光深邃,缓缓说道:“明军各部番号繁杂,辽军、川军、浙兵、湖广兵,彼此之间矛盾重重。本地辽军与客军互不信任,客军之间亦是勾心斗角。
川兵嫌辽兵怯战,湖广兵骂浙兵跋扈!我们专打浙兵驻守的东三堡,你看西边的川兵可会来救?”
代善听罢,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恍然之色,紧绷的面容也舒展开来。
他眼中闪过一抹贪婪的光芒,忍不住咧嘴大笑,笑声中透着几分迫不及待:“老八,你说得对!那沈阳的第三个破绽是什么?”
黄台吉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冷峻的算计,缓缓说道:“第三个破绽,便是明军的棱堡虽多,但大多仓促构建,根基不稳。这些新修的工事,看似坚固,实则外强中干。若我三旗精锐全力出击,必能势如破竹,一举攻破!”
哪怕是朱由校不计代价的支持辽东,孙承宗不遗余力的构筑棱堡。
但毕竟时间太短了。
仓促构建的棱堡,究竟能否抵御强大攻势,还是个未知数。
代善闻言,眉头却仍未舒展,眼中浮现出几分犹豫。
他心中暗忖:‘再容易攻打的棱堡,终究也要折损我麾下的勇士。这些牛录可都是我的根基,若是损耗过大,日后如何在父汗面前立足?’
黄台吉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的笑意更深,语气却愈发沉稳。
“二哥不必忧心,我早已搜罗了近三千降民,这些人可充作喂箭头的炮灰,替我们消耗汉军的火炮火药。如此一来,我们的精锐便能减少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