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275节

  获得父汗的信重,只是迈上皇权的第一步罢了。

第243章 忍辱偷生,反正谋变

  暮色沉沉,镶红旗的营帐在抚顺城外连绵起伏,旌旗被夜风撕扯出猎猎声响。

  营帐间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惊得巡营的戈什哈们纷纷侧目。

  李永芳被亲卫架着胳膊踉跄前行,铁甲缝隙间渗出的血珠在沙地上拖出蜿蜒暗痕。

  “都统小心门槛——”

  亲卫话音未落,李永芳便闷哼着栽进大帐。

  烛火摇曳间,可见他后背猩红一片,鞭痕深可见骨,将原本的官服抽成了碎布条。

  帐内正在研读《孙子兵法》的李延庚猛然抬头,手中书本啪地砸在案几上。

  “父亲!”

  李延庚撞翻矮几冲过来,掌心刚触到父亲肩膀就沾了满手黏腻。

  他抖着手将人安置在毡毯上,却见李永芳突然弓身惨叫,原来是被血痂黏住的里衣扯开了皮肉。

  呛啷!

  少年腰间佩刀已出鞘三寸,刀光映得他眼底猩红:“是哪个畜生下的手?儿子这就去剁了他的爪子!”

  说完,就要拔刀,出去找人的麻烦。

  “你给我回来!”

  李永芳趴在简易的木榻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强忍疼痛,伸手抓住儿子的手腕。

  那只手粗糙有力,却微微颤抖着。

  “延庚.”

  李永芳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他转向站在帐内的几名亲卫,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

  亲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犹豫道:“大人,您的伤.”

  “出去!”

  李永芳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因牵动伤口而倒吸一口冷气。

  “是!”

  亲卫们不敢违抗,纷纷退出营帐。

  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余下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李延庚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盯着父亲苍白的脸色,那上面每一道皱纹都刻着疲惫与隐忍。

  李永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叹息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哎!”

  李延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是谁干的?告诉我!”

  他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颤抖。

  “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李永芳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想给我报仇?”

  他苦笑一声。

  “但你知道,为父这后背的伤,是谁打的吗?”

  “谁打的都不行!”

  李延庚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

  “我们是人,也是有尊严的!不是他们的狗,不是他们的奴才!”

  自从李永芳归降建州女真那日起,李延庚胸中就郁结着一团无法排遣的怨愤。

  这团火在他心底日夜灼烧,烧得他寝食难安。

  开原城破之日,后金铁骑如狼似虎,屠刀所向,哀鸿遍野。

  城内官民十不存一,幸存者皆被掳为奴,余者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尸骸堆积成山,填满了护城河沟壑,鲜血浸透黄土,将整座城池染成暗红。

  铁岭陷落时,惨剧重演。

  城内士民遇害者数以万计,连襁褓中的婴孩、白发苍苍的老者都未能幸免。

  曾经商贾云集的繁华城镇,转瞬间化作断壁残垣,只剩乌鸦在焦黑的梁木上盘旋哀鸣。

  此刻,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冲破桎梏,如同溃堤的洪水,将李延庚残存的理智彻底淹没。

  他不想再忍了!

  “今日军议,我办事不利,让我大金进攻受挫。”

  李永芳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倒吸一口冷气,继续说道:“大汗认为我仍心向明朝,便命人当众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即便是努尔哈赤,也不能这般羞辱您!”

  李延庚双目赤红,声音嘶哑。

  “您曾是大明的游击将军,如今却要在这蛮夷帐下受这等屈辱!”

  李永芳的眼神黯淡下来:“延庚,你不明白”

  “我明白得很!”

  李延庚打断父亲的话。

  “自从您投降那天起,我就明白我们李家已经成了汉奸”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最后两个字,仿佛那是世间最肮脏的词汇。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永芳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缓缓闭上眼睛,喉结上下滚动。

  “你以为我愿意吗?”

  李永芳突然睁开眼,眼中闪烁着泪光。

  “抚顺城破那日,三千守军,数万百姓!我若不降,他们全都得死!”

  “那也比现在这样苟且偷生强!”

  李延庚怒吼,他恨铁不成钢般说道:“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李永芳猛地撑起身子,随即因剧痛而跌回榻上。

  他喘着粗气,声音却异常冷静:“活着,才有希望。”

  “什么希望?”

  李延庚冷笑。

  “继续做女真人的走狗?看着他们屠杀我们的同胞?”

  “延庚!”

  李永芳厉声喝道:“慎言!”

  “怎么?您还要去向您的主子告密吗?”

  李延庚讥讽道:“就像您告发那些不愿投降的同僚一样?”

  李永芳艰难地支起身子,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却比不上心中的苦涩。

  他望着儿子倔强的背影,声音沙哑而疲惫,但他还想劝一劝他的儿子。

  既然投降了,做了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样子。

  想太多,做太多,只有死路一条。

  “延庚啊”

  “我们是降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总好过在辽东时,被那些京里来的文官当狗一般使唤。”

  “难道你以为,到了明朝那边,我们的情况,会比在此处要好吗?”

  “一日是汉奸,一辈子都是汉奸。我们没得选的。”

  他伸手想拿茶杯,却发现手抖得厉害,只得作罢。

  “况且,这次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够周全,被大汗处罚.也无话可说。”

  “不够周全?你还在为他们辩护?”

  李延庚说到眼泪鼻涕都快出来了。

  “是父亲做得还不够好?”

  “自投降以来,父亲哪一日不是天不亮就起身处理军务?哪一次征战不是冲锋在前?就连去年寒冬运粮,父亲都亲自带队穿越雪山!”

  “可他们是怎么对待父亲的?不仅从未将我们视作自己人,还处处提防!现在更明目张胆地觊觎父亲手下的牛录,连家中那点微薄财货都不放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父亲,你是当奴才当上瘾了?我看,这大金,不待也罢!”

  “不要再说了!”

  李永芳脸色骤变,顾不得背上剧痛,猛地扑上前捂住儿子的嘴。

  这一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你你不要命了?”

  李永芳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眼中满是惊恐。

  他警惕地扫视着帐门方向,确认帐帘紧闭,才稍稍放松。

  “隔墙有耳的道理都不懂吗?”

  他松开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这话若传到贝勒爷耳中,我们全家都要掉脑袋!”

  李延庚倔强地别过脸去,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父亲就甘心一辈子做他们的奴才?”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父子二人同时噤声。

  李永芳迅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强撑着摆出威严的坐姿。

  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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