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12节

  话音刚落,侍立一旁的黄门太监便扬声唱喏:“摆驾乾清宫~”

  “恭送陛下!”

  张嫣与张国纪夫妇连忙起身,齐齐躬身行礼,直到朱由校的明黄色身影消失在暖阁门外,脚步声渐远,张国纪夫妇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一下子垮了下来,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天知道方才皇帝在座时,两人有多煎熬,那龙椅上的年轻人明明语气平和,可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仪,却像无形的网,让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手心早就攥出了汗。

  “嫣儿……哦不对,现在该叫皇后娘娘了。”

  张国纪转过身,看着端坐主位的女儿,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与自豪。

  皇后啊!

  这可是天下女子能企及的最高位置,竟是他张国纪的女儿!

  他这辈子不过是个秀才,却能有个做皇后的女儿,说出去能让乡里乡亲惊掉下巴。

  张嫣脸上漾着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父母略显局促的脸上,语气依旧是往日在家时的亲昵。

  “父亲母亲不必多礼,在女儿这里,依旧是嫣儿。”

  她顿了顿,想起朱由校方才的嘱咐,又补充道:“往后在宫外若有什么难处,或是缺了什么物件,尽管让人往坤宁宫递牌子,女儿自会让人打点。”

  张国纪连忙摆手,脸上的激动渐渐沉淀下来,换上一副郑重神色:“如今吃穿用度都是宫里供给,宅子田地也都是陛下赏赐的,啥都不缺。你呀,就安安心心当好这个皇后,辅佐陛下,莫要行差踏错,便是给我们老张家挣最大的脸面了。”

  他虽是乡野秀才,却有难得的通透,知道女儿身处高位,最忌外戚干政,与其想着借势谋利,不如让她在宫里站稳脚跟,这才是张家长远的福气。

  也正是这份不贪权势、明事理的开明,才能教出张嫣这般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有洞察世事的聪慧的女子。

  “父亲能明白就好。”

  张嫣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沉静地望着父母。

  “京城不比咱们祥符老家,在县里,县令老爷便是天,可到了这儿,别说八品官一抓一大把,就是六品、五品的京官,走在街上都寻常得很。达官显贵更是多如牛毛,稍有不慎便可能得罪人。”

  她话还没说完,张国纪便呵呵笑起来,摆了摆手:“皇后娘娘放心,我和你母亲在京城定然老实本分,不多言,不多看,就当咱们是来做客的。”

  “你们想老实,未必有人肯让你们老实。”

  张嫣放下茶盏,语气重了几分。

  “父亲母亲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京城里攀附权贵、挑唆生事的人多着呢。若是你们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被言官参上一本,女儿便是想护着也难,真到了被赶回老家的地步,女儿这个皇后,也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外戚不贤’,那才是真给张家丢脸。”

  这话像一记警钟,敲得张国纪夫妇心头一震。

  张国纪当即挺起胸膛,拍着胸脯保证:“嫣儿你放心!我和你母亲在京城住几日,看看新鲜,就回祥符去!咱乡野本分人,还是地里踏实。”

  他望着女儿,眼中满是恳切。

  “我听说当今圣上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你在宫里好好辅佐陛下,把后宫打理得妥妥帖帖,比给我们金山银山都强,咱们老张家能出个皇后,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张嫣听着父亲这番话,心头一阵暖流涌过,眼眶微微发热。

  有这样明事理的父母,是她的福气。

  “父亲母亲放心,女儿省得。”

  只要父母守好本分,宫里的赏赐、日常用度,她都会打点得妥妥帖帖,绝不会亏待他们。

  可若是真犯了原则性的错……

  张嫣望着窗外宫墙的飞檐,眸光渐渐坚定

  她是大明朝的皇后,更是陛下的妻子,绝不能因私情让陛下为难。

  暖阁里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张母拉着张嫣的手,絮絮叨叨说起老家的琐事,那些熟悉的乡音,让张嫣暂时卸下了皇后的重担,变回了那个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女儿。

  只是这份温情里,终究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距离。

  不过,张嫣早有准备。

  从她踏入这深宫的那一刻起,有些路,便只能独自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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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天子亲军,隆恩浩荡

  朱由校结束早朝,乘銮驾返回乾清宫东暖阁时,日头已渐渐爬高。

  看这日头走势,再过一个时辰,便该是正午时分了。

  从龙辇上下来,朱由校便马不停蹄的进入东暖阁中。

  毕竟,还有许多奏疏还没批阅呢!

  这一天天的,活是真干不完。

  偌大的帝国,每天都会给你生出事情来。

  朱由校刚在铺着明黄软垫的宝座上坐定,魏朝便轻步上前,躬身禀道:“陛下,永康侯与丰城侯已在殿外候着,说是按旨将募来的兵丁带回了。”

  早上朱由校便得到锦衣卫的消息了。

  如今看来,他所募的三万大军,此刻是募全了。

  朱由校眼神闪烁,当即说道:

  “宣他们进来。”

  不多时,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两个身着公侯袍服的身影躬身而入。

  为首的永康侯徐应垣面色黝黑,眉宇间带着风霜之色;身侧的丰城侯李承祚则稍显清瘦,眼角却透着一股干练。

  正是半年前被朱由校派去各地募兵的两位勋贵。

  “臣徐应垣(李承祚),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齐整整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微哑,却难掩中气十足。

  朱由校抬手示意他们平身,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起来吧。看你们这模样,倒是历练得不错。”

  半年前,他特意点了这两位家世清白、素无劣迹的勋贵,给了他们相同的差事:

  徐应垣赴河南,从流离失所的灾民中挑选青壮。

  李承祚往浙江义乌,专从矿工里招募悍勇之士。

  两人各领一万兵额,要组建的,是直属于皇帝的亲卫军。

  如今半年过去,这两位总算不负所托,将募来的兵丁带回了京城。

  徐应垣起身时,腰板挺得笔直,声音洪亮:“托陛下洪福,臣在河南共募得青壮一万零三百余人,皆是身强力壮、无家室拖累的汉子,已按军制编练成队,此刻正驻扎在西山锐健营候命!”

  李承祚也紧随其后回话,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臣在义乌募得矿工与乡勇一万一千余人,这些人常年在矿洞劳作,力气大、性子烈,又熟悉器械,稍加操练便是好兵,现已在丰台大营整肃待命!”

  兵是募回来了,人数也都凑齐了数,但在朱由校看来,徐应垣与李承祚这两位勋贵的能耐,比起定远侯邓邵煜来,实在是差了一截。

  半年前派邓邵煜去山东募兵,那才叫干净利落。

  不过三四个月月的功夫,便从流民与卫所余丁里挑出了五千精壮,个个身板结实、眼神亮堂。

  后来袁可立接手操练时,不止一次在奏报里夸那些兵卒“底子扎实,悍不畏死”,可见邓邵煜挑人的眼光有多毒。

  更难得的是,他带兵从山东返回京城时,一路军纪严明,别说逃兵、骚乱,就连沿途村落的一草一木都没动过,整支队伍走得齐整,连风纪都挑不出错处,这等领兵的本事,确实有几分章法。

  反观眼前这两位,便显得粗糙多了。

  永康侯徐应垣在河南募的兵,虽说没掺老弱病残,但多是些面黄肌瘦的灾民,挑来的青壮里,十个里倒有三个扛不动五十斤的米袋,顶多算“能喘气的”,离“精壮”二字还差得远。

  更让朱由校皱眉的是,募兵时竟在开封府衙外闹出了骚乱。

  一群流民为了抢那点入伍的名额,当场打了起来,还踩死了两个妇孺,最后是当地官府派兵弹压才平息下来,这事当时便报到了御前,让他很是不快。

  丰城侯李承祚倒还好些,在义乌募的矿工与乡勇,常年抡锤挖矿,胳膊比寻常人粗一圈,性子也野,算得上是块当兵的好料。

  可他管不住底下人。

  从浙江往北走时,途经淮安府,竟有几十个兵卒夜里溜出去,把当地一个富户的院子给抢了,虽说最后把人抓了、赃物也追回来了,但这事传到京城,终究是损了皇家亲军的脸面。

  好在这两人还算有底线,没敢在军饷、粮草上动手脚,没犯贪墨这种原则性的大错。

  说到底,还是能力不足。

  一个识人不明、驭下无方,一个镇不住场子、军纪松散,比起邓邵煜那股“既能挑出猛虎,又能拴住猛虎”的能耐,实在是差了火候。

  不过话说回来,事情办得虽不算漂亮,但该有的赏赐总还是要给的。

  若因些许瑕疵便苛责过甚,传出去倒显得他这个皇帝气量狭小,成了世人眼中的刻薄之君,反倒不美。

  只是这带兵的差事,往后怕是不能再劳烦这二位了。

  朱由校心中已有定夺,当即对魏朝道:“把拟好的旨意拿来。”

  魏朝连忙从内侍手中接过明黄色的圣旨,展开时,卷轴上的龙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他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扯着标志性的尖细嗓音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永康侯徐应垣、丰城侯李承祚奉旨募兵,不辞辛劳,终成其事,特加恩赏!”

  “赐蟒袍一袭,许于朔望之日穿着;赐‘忠勤可嘉’‘勠力王事’鎏金匾额各一方,着悬挂于府中正堂,以彰其功。”

  “岁禄各增五十石,赐白银百两、宫缎十匹。另特赐天津卫船引一引,凭此可免缴关税,通行南北漕运。”

  “加授二人嫡子为锦衣卫百户,食正六品俸禄;再赐兵部宴一席,着尚书亲陪,以尽荣宠。”

  一项项赏赐从魏朝口中念出,像串珠般滚落:从象征身份的蟒袍匾额,到实打实的钱粮布帛,再到能传家的船引与官职,甚至连赐宴的规格都一一列明。

  陛下当真大气啊!

  两人当即狂喜!

  然而这份狂喜没持续多久,徐应垣与李承祚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僵住了。

  不对劲。

  魏朝念了一长串赏赐,从蟒袍匾额到银钱布帛,从船引特权到子嗣官爵,桩桩件件都透着荣宠,可翻来覆去听了半天,独独少了最关键的东西:

  新的差事任命!

  他们原本在河南、浙江募兵时,虽无明确职衔,却也算暂掌兵权。

  如今兵已带回,按常理该论功授实职,哪怕是在亲卫军中挂个提督、总兵的衔,也好过空手而归。

  可这圣旨里,从头到尾没提亲卫军的半个字,更没说要让他们继续领兵。

  没有兵权,往后如何在朝堂立足?

  如何再立军功?

  徐应垣悄悄抬眼,瞥见李承祚紧抿的嘴唇,两人眼底都闪过一丝慌乱。

  他们想起定远侯邓邵煜,人家从山东带回兵后,陛下当即就让他提督西山锐健营,手下实打实握着三千精锐,那才是真正的重用。

  可再看看自己,赏赐虽多,却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蟒袍再华丽,能比得上兵符?

  船引再值钱,能抵得过兵权?

  嫡子的锦衣卫百户,说到底也只是个闲职。

  心头的失落像潮水般涌上来,但他们终究是久在官场的人,知道此刻绝不能表露半分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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