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局与宫正司,一个管着内宫印信往来,一个握着刑罚纠察之权,两处牢牢抓在手里,后宫的风吹草动,便再瞒不过她的眼睛。
朱由校看着她眼底的从容,心里便有了数。
他夹了块水晶肘子放在张嫣碗里,笑道:“你有分寸便好。只是若真遇着难办的,不必硬撑着,告诉朕便是。”
张嫣脸颊微红,轻声应道:“谢陛下体恤。”
治理后宫当然不是一路顺遂。
就说前几日命尚功局清点内库历年积攒的赏赐与珍宝,便遇上了不少明里暗里的阻力。
那些管库的老太监们深谙其中门道,不是推说账册年久霉烂,便是称钥匙遗失,百般推诿,显然是怕清点时露出贪墨的马脚。
最后还是张嫣暗中请朱由校示下,借了锦衣卫与东西厂的番子介入,以核查宫禁为名,才压下了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将内库的清查一步步推进下去。
这些事,朱由校自然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自己娶的这位皇后,绝非只会描眉画黛的娇弱女子,而是个有手段、有魄力的贤内助。
有她在后宫坐镇,自己确实能省下不少心力,专心应对朝中的军政要务。
“这个月的朔望之日,你可特旨召见辽东功臣的家眷,好好赏赐一番,也让她们感受些皇恩。”
朱由校放下玉筷,语气带着几分考量。
“至于其他勋贵命妇,她们的动向与近况,你也得多留心些。”
他这话大有深意。
每月初一、十五在坤宁宫接受外命妇朝贺,本是皇后的常例。
对重臣之妻多赐珍宝宫花,既是体恤功臣,也是借皇后的恩宠向朝臣传递信号,间接巩固皇权。
遇着那些不安分的,或是私下结交后宫、或是仗着夫家权势干涉政务的命妇,便可借着宫规当众申饬,甚至削减她们入宫的资格,敲打其背后的势力。
更不必说,女人们相聚,闲聊间便能从“近来尊夫公务繁忙?”、“听闻府上添了新丁?”这类家常话里,探得不少朝臣的近况与动向。
往后有了皇子,或是宗室需要联姻,借着这些命妇的往来,也能更精准地物色合适的姻亲,将皇室的影响力渗透到各个勋贵家族中去。
“臣妾明白。”
张嫣垂眸应道,指尖轻轻绞着帕子,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关于召见命妇的章程,她早已让女官拟好了详单,连赏赐的宫花样式都挑拣妥当了。
皇帝以权术掌控朝堂上的男人,那她这个皇后,便以恩威笼络内宅里的女人,这是夫妻二人无形中的默契。
“你办事,朕自然放心。”
朱由校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宠溺。
“若是遇着有不长眼的家伙,就似上次清查内库那般的,你想要借用厂卫,跟朕说一声便是了,至于有其他拿不准的事情,大可让朕给你参谋参谋。”
张嫣闻言,心头一暖,抬眼看向皇帝,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道:“多谢陛下体恤……只是眼下,臣妾倒真有件小事,想请陛下分忧。”
“哦?”
朱由校挑眉,索性将玉筷搁在描金食盒边,身子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事竟能难住你?”
张嫣脸颊微红,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陛下这几日总宿在坤宁宫,与臣妾一同入宫的两位妹妹……怕是要被冷落了。若长此以往,外头难免要传出些闲话,说臣妾善妒,容不得旁人……”
“哈哈哈!”
朱由校闻言朗声大笑,笑声在殿内回荡,带着几分戏谑。
“朕的皇后贤良淑德,谁敢嚼这种舌根?朕拔了他的舌头!”
说罢,他不等张嫣再说什么,起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张嫣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鬓边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朱由校低头看着怀中人泛红的耳垂,语气暧昧:“看来这几日对你的‘调教’还不够,竟学会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了。今夜朕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他抱着张嫣,缓步朝殿中的内间走去。
殿外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见状,连忙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冷炙,一个个敛声屏气地退了出去,将整个坤宁宫的静谧都留给了帝后二人。
不多时,暖阁深处便隐隐传来女子的轻吟与男子的低笑。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窗棂,映着窗纸上交缠的身影。
今夜的坤宁宫,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PS:
五千六大章!
第267章 外戚入宫,骤贵有危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才泛出一抹鱼肚白,坤宁宫的窗纸上已透出微光。
朱由校与张嫣几乎同时睁开眼,彼此对视时,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未散的倦意。
昨夜那场酣畅淋漓的温存,来得炽烈而绵长,仿佛要将新婚的浓情都揉进骨子里,到最后两人都累得睁不开眼,连相拥的姿势都没来得及调整,便沉沉睡去。
张嫣先撑着身子坐起,锦被滑落肩头,露出白皙的颈项。
她抬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脸上虽带着几分慵懒,却透着被春风拂过般的润泽,连眉梢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像是熟透的蜜桃,透着健康的亮色。
那是被彻底滋养过的模样。
倒是朱由校,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时,眼角眉梢带着掩不住的困倦,眼下甚至隐隐有了点淡青色的阴影。
他望着皇后容光焕发的样子,自己却觉得腰肢有些发沉,不由得在心里暗叹:
老话果然没说错,这世间向来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坏的田?
张嫣见他揉着太阳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伸手将滑落的锦被往他身上拉了拉,声音带着初醒的软糯:“陛下要不要再歇会儿?离早朝还有些时辰呢。”
朱由校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摇了摇头,眼底的倦意渐渐被清明取代:“不了,还有奏折等着批呢。”
他翻身下床,看着张嫣裹着锦被倚在床头的模样,又忍不住调侃。
“倒是皇后,瞧着精神得很,看来昨夜的‘功课’,你倒是学透了。”
这话一出,张嫣脸颊“腾”地红透了,嗔怪地瞪了朱由校一眼,却不知该说什么反驳,只能埋下头假装整理衣襟,耳根子红得能滴出血来。
帝后间这点亲昵的调笑刚歇,宫人们便端着早膳鱼贯而入。
一番服侍穿着之后,两人便到了坤宁宫东暖阁。
才到暖阁未久,尚膳监的人便开始上早膳了。
两人相对而坐,刚用了几口早膳,司礼监太监魏朝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殿门口踌躇片刻,才躬身禀道:
“启禀陛下,太康伯与太康伯夫人已在午门外候着,说是要来给陛下与皇后谢恩。”
“哎呀!”
张嫣手里的玉勺当啷一声碰在碗沿,她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懊恼。
昨夜被陛下缠磨到那般晚,连父母入宫谢恩的事情都忘了。
好丢人啊!
朱由校见她这副模样,低笑一声,摆手道:“无妨,本就该来的。让他们进来吧。”
他心里清楚,此前册封张嫣为皇后时,已一道下旨封其父亲张国纪为太康伯,虽是流爵,却也是正一品的尊荣,其母亦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按制,受封后需入宫谢恩,这是规矩,也是给足了皇后娘家体面。
魏朝应声退下。
“丢死人了,下次绝对不能这么晚才睡了。”
张嫣抱怨一声,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袍,坐直了身子,眼底掠过一丝期待与紧张。
自选秀为后,她已有多日未曾见过父母了。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坤宁宫东暖阁的回廊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先进来的是张嫣的父亲张国纪,他本是秀才出身,平日里穿惯了布袍,此刻骤然换上一身绯红的一品伯爵礼服,头戴七梁冠,腰间玉带硌得他有些不自在,连脚步都显得拘谨了些。
他身后跟着张母,一身石青色诰命夫人袍服,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鸾鸟纹样,只是她没读过多少书,此刻踏入这金碧辉煌的暖阁,望见上首端坐的朱由校,顿时被那股无形的帝王威仪慑住,头垂得更低了,连眼皮都不敢抬。
亏得礼部官员先前领着他们排练了好几遍礼仪,此刻总算没出大错。
两人走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跪下,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的颤音:“太康伯张国纪(伯夫人张氏),恭请陛下圣躬万安!恭请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朱由校与张嫣并肩坐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宝座上,见两人行礼拜见,朱由校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太康伯、伯夫人平身吧。赐座。”
“谢陛下!”
两人齐声应道,缓缓起身时,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御座。
宫女早已搬来两张黑漆描金的坐凳,摆在离主位丈许远的地方。
张国纪夫妇谢了恩,侧着身子坐下,屁股只沾了凳面的一角,后背挺得笔直,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朱由校看张嫣那副既想替父母周全,又怕他们失了规矩触怒天颜的模样,眼底漾起一抹暖意,伸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掌。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指腹带着练武射箭的薄茧,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递去一个安稳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有朕在,不必慌”。
张嫣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悄悄抬眼望了他一下,又飞快低下头去,指尖却不自觉地回握了他一下。
朱由校这才转回头,目光落在局促不安的张国纪夫妇身上,语气平和地问道:“太康伯夫妇初来京城,住得还习惯吗?吃食上可有不合口味的地方?”
张国纪连忙欠身,双手在膝上握得更紧了些,声音里满是感激:
“回陛下的话,好!都好!崇文门内那处宅子,宽敞得很,别说住我们一家,再添上百十来口人都绰绰有余!至于吃食……尚膳监每日送来的菜,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好些都是我们这辈子没见过的稀罕物,全托陛下的洪福!”
他说着,又要起身磕头,被朱由校抬手止住了。
“满意就好。”
朱由校笑了笑,转头看向张嫣,语气温柔了几分。
“你自选秀入宫,算算也有些日子没跟家里人好好说说话了,今日便留在坤宁宫,陪他们多叙叙旧。”
随即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近来有些臣子心思不正,总想着托关系找到你这里,想让你在朕面前吹吹枕边风:无非是想让朕裁撤厂卫,换上些他们自己人,美其名曰‘贤臣’。”
他目光扫过殿中略显局促的张国纪夫妇,声音压得更低。
“你聪慧通透,自然不会上这种当。可太康伯夫妇久在乡野,没见识过京城这些明枪暗箭。若有人借着亲戚故旧的名头来拉拢,或是说些厂卫的坏话挑唆,他们若是轻信了,被人当枪使,那可就麻烦了。”
张嫣耳尖微微发烫,却瞬间听出了话里的深意。
后宫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步步皆是暗礁;朝堂更是波谲云诡,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自大婚之夜她便暗下决心,绝不当后宫干政的祸水,绝不让自己成为皇帝的拖累。
此刻听朱由校这般提醒,她连忙点头,目光清亮地看向父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陛下放心,臣妾的父亲母亲都是本分人,最是听劝,断不会轻信旁人挑唆。”
朱由校见她领会了意思,便松开她的手,转向张国纪夫妇,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平和。
“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便不多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