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除了刀枪剑戟,纺车犁铧竟也能成为强国的利器。
“陛下远见,臣等不及。”三人齐声道。
朱由校摆了摆手,笑道:“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还是先把火器的事办妥。你们且回去筹备,三日后将具体章程呈上来,朕等着看你们的手段。”
“臣等遵旨!”
待三人退下,暖阁内只剩下朱由校一人。
他走到窗边,望着暮色渐浓的宫城,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无论是燧发枪还是纺纱机,只要肯钻研,总能闯出一条属于大明的坦途。
大明的科技树,也是时候开始点起来了!
第271章 千金买骨,破格封伯
天启元年,五月十五。
时序已过端午。
御苑里的石榴花正开得如火如荼,朱红的花瓣沾着晨露,映得宫墙都染上几分暖意。
今日是朔望之日。
按祖制,宫中需行朝参礼,而对坤宁宫来说,更添了一层特殊的意义。
这是新后张嫣入主中宫后,首次召见文武勋贵的命妇。
天刚过巳时,坤宁宫内外便已忙活起来。
丹墀下的铜鹤香炉里燃着百合香,青烟袅袅缠绕着檐角的凤铃。
偏殿里早已摆开十二张花梨木圆桌,每张桌上都铺着月白色的素缎桌布,摆着掐丝珐琅的碗碟,里面盛着蜜饯、鲜果、酥点,皆是精致小巧的样式。
宫女们穿着簇新的青绿色宫装,手托食盒,脚步轻得像云絮,往来穿梭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宫门外,一辆辆装饰各异的马车正缓缓停下。
先是英国公张维贤的夫人带着儿媳进入午门。
紧随其后的是永康侯徐应垣的夫人,她穿一件石榴红织金袄裙,鬓边斜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与身旁丰城侯夫人的孔雀蓝比甲相映成趣。
不一会儿,各国公、定远侯等勋贵的家眷便到齐了,连同六部尚书、侍郎的夫人,足有三四十位,个个珠翠环绕,衣香鬓影,将坤宁宫的回廊都站满了。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一声尖细的唱喏,张嫣身着正红色凤袍,在宫女的簇拥下从正殿走出。
她还未十六岁,眉眼清丽,虽略带青涩,却自有一股端庄气度。
凤袍上的金线绣成的凤凰栩栩如生,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仿佛要展翅飞去。
“臣妾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命妇齐刷刷屈膝行礼。
“各位夫人免礼。”
张嫣的声音清脆柔和,带着笑意抬手。
“今日召大家来,原是想叙叙话,不必多礼,都入座吧。”
待众人按品级落座,宫女们便奉上了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张嫣端起茶盏,目光扫过众人,温言道:“本宫初入宫闱,许多规矩还要向各位夫人请教。往后外朝有各位大人辅佐陛下,内宅便要靠各位夫人操持,咱们内外相安,才是家国之福。”
英国公夫人率先起身应道:“娘娘言重了,臣妾等理当为娘娘分忧。”
话音刚落,宴席便正式开始。
先是一道“龙凤呈祥”的点心,用糯米制成龙凤形状,裹着豆沙馅,甜而不腻。
接着是“百鸟朝凤”的冷盘,将火腿、酱肉、腌菜切成鸟雀模样,摆得活灵活现。
席间,张嫣并不多言,只是偶尔询问某位夫人的近况,或是点评几句点心的滋味,语气温和,举止得体,让原本有些拘谨的命妇们渐渐放松下来。
今日的召见,不过是张嫣要认识一下这些命妇,也让命妇认识她这个皇后。
毕竟,要施恩,也得记住模样、性情了才行。
后面要办什么事,才会方便。
与坤宁宫的热闹喧嚣不同,乾清宫东暖阁内静得只闻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上完朝的朱由校端坐在铺着软垫的御座上,神色从容。
案头一侧,一只冰裂纹瓷盘里盛着颗颗饱满的杨梅,紫红的果皮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
这是浙江矿税太监牛朝派人快马送来的贡品,此刻正散发着清甜的果香。
他随手拈起一颗,入口酸甜多汁,果肉细腻,确实如密折中所说那般爽口。
“唔,倒是不负他一番折腾。”
朱由校咂咂嘴,提笔在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奏疏上批了个“准”字。
只是,舌尖的甜意尚未散尽,他看着盘中的杨梅,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从浙江到京师,千里之遥,就算走大运河水路,快马加鞭也得五六日。
这杨梅娇贵得很,稍碰即烂,稍热即腐,要保持这般新鲜,沿途不知要换多少回冰块,动用多少人力车马。
光是想象那一路的舟车劳顿、人马奔忙,便知耗费定然不小。
这场景,倒让他想起史书里“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
当年杨贵妃爱吃荔枝,从岭南到长安,驿马飞驰,不知跑死多少骏马、累垮多少驿卒,只为博美人一笑。
如今这杨梅虽不及荔枝金贵,可这劳民伤财的架势,却是如出一辙。
朱由校思索一番,拿起朱笔,在牛朝那份报平安的密折末尾添了一句:“杨梅味佳,朕心领矣。往后不必再送,民生为本,勿劳民力。”
放下笔,他望着窗外的日影,轻轻吁了口气。
身为天子,富有四海,想吃颗新鲜杨梅本是易事,可这背后的代价,却是千家万户的辛劳。
若是连这点口腹之欲都克制不住,又何谈体恤万民、整顿吏治?
就在朱由校思绪万千的时候,魏朝轻步上前,躬身禀道:“启禀陛下,内阁首辅方从哲、东阁大学士孙如游递了牌子,求见陛下。”
朱由校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眸道:“哦?他们来了?”
略一思忖,朱由校便猜到了他们两人的来意。
沈阳大捷的封赏事宜,内阁怕是终于议出了结果。
朱由校放下笔,轻声道:“宣他们进来。”
片刻后,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缓步而入。
为首的方从哲年近七旬,满脸沟壑纵横,却精神矍铄,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身形更显清瘦。
紧随其后的孙如游稍显年轻,却也已年过花甲,颔下三缕长须梳理得整整齐齐,举止间透着文臣的儒雅。
“臣内阁首辅方从哲(东阁大学士孙如游),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两人齐齐跪倒在地,声音虽略带苍老,却中气十足。
“两位爱卿平身吧。”
朱由校抬手示意,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魏朝早已机灵地让小太监搬来两张圈椅,摆在御座下首。
方从哲与孙如游谢恩起身,落座时动作都带着老臣的审慎。
刚坐稳,方从哲便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封面的折子,双手捧着高举过顶,沉声道:“陛下,此番沈阳大捷,将士用命,百姓拥戴,实乃国朝之幸。内阁会同兵部、吏部、礼部反复商议,拟定了封赏票拟,请陛下御览。”
魏朝从方从哲手中接过那份黄绫封皮的奏表,双手捧着,快步走到御案前呈给朱由校。
朱由校接过奏表,缓缓展开。
只见首页题着一行工整小楷:“臣等谨题:为辽东大捷有功将吏请旨优叙事”。
下面钤着兵部与内阁的朱印,墨迹犹新。
他目光下移,细看正文:
“兵部呈:
据辽东经略熊廷弼奏报,今岁四月,我师于沈阳城外大破建虏,斩获甚众。阵斩伪贝勒德格类,并重创两蓝旗虏骑。此皆仰赖皇上神武,将士用命。今查核功次,开列于后:
一、督师经略熊廷弼
运筹帷幄,调度有方。当赐:
加太子少保衔
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
赏银五百两、纻丝十表里
二、总兵官贺世贤、尤世功
躬冒矢石,摧锋陷阵。当赐:
贺世贤加授都督同知
尤世功加授右都督
各荫一子锦衣卫百户
各赏银三百两、蟒衣一袭
三、反正副将刘兴祚
临阵反正,手刃渠魁。当赐:
升授辽东副总兵
所部别立为忠义营
赏银一千两,庄田二百顷
……”
再往下看,是各级将官的封赏:周敦吉从游击升授参将,秦邦屏从都司佥书升授游击将军,特加“忠勇将军”号;就连那些冲锋陷阵的千总、把总,也各有升赏,或晋阶,或赏银,条理分明。
最让他欣慰的是,奏表末尾特意提到:“所部伤亡军士,每名给银十两,其家免赋三年。”
“还算周全。”
朱由校低声自语。
他知道,一场胜仗背后,是无数士兵的鲜血。
给生者封赏易,给死者抚恤难。
内阁能想到这一层,倒也不负所托。
不过,要说朱由校完全满意,那是没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