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7节

  周朝瑞硬挤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咳咳。

  他尴尬的咳嗽一声,摇头道:“非也,是陛下知晓文孺你实乃敢谏之臣,感佩你的为国尽忠的胆识,遂擢升你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擢升?

  杨涟并不开心。

  “陛下以为给我擢升,便能堵住我的嘴?我杨涟一心为国,难道便是为了升迁吗?”

  杨涟眼中泪水积蓄,可怜兮兮哭着说道:“陛下辱我!”

  周朝瑞麻了。

  他自己的老婆都没这么难哄。

  如果说升官是侮辱的话,那他希望这个侮辱来多一些,他承受得起。

  周朝瑞叹了一口气,说道:“文孺一心为国,天下人皆知,我等亦知,然治大国如烹小鲜,非是迅猛可成,过犹不及的道理,难道文孺不知?”

  其实周朝瑞对杨涟还是有些抱怨的。

  毕竟之前经筵日讲,正是因为杨涟出口,给新君一个彻查贪腐的由头。

  你杨涟是清廉,然而.

  同党中人,屁股能说干净,实在是没有几个。

  你是死贫道不死道友,我们怎么办?

  如今见杨涟对此事不肯罢休,有将事情闹大的意思。

  周朝瑞总有一种心慌慌的感觉。

  鬼知道陛下要拿这个做什么文章?

  “新君御极,若是连样都没打好,日后难以斧正。”

  好习惯难养成,坏习惯若是形成了,要改就难了。

  周朝瑞眼珠一转,说道:“当下之事,斧正陛下所为,不是最紧要的,当务之急,乃是罢免方从哲。”

  周朝瑞循循善诱,说道:“若是当朝内阁首辅是一个清流敢言,敢得罪君上的人,陛下的中旨,又如何能过得了内阁?方从哲尸位内阁,致使陛下可以肆意乱来,只有先扳倒了方从哲,我大明才会好起来。”

  “这”

  见杨涟有意动之色,周朝瑞趁热打铁,言道:“陛下毕竟方才登基,欲掌权,欲处国事,此皆人之常情,我等此刻过度触怒,反而招致雷霆之怒,不若放开手去,让陛下知晓国事之难,出了纰漏,日后大明朝自然要倚重我们了。”

  譬若陛下力挺熊廷弼,而辽东局势依旧改观不了,反而愈加糜烂。

  那陛下你就错了,日后得听我们的话了。

  “此绥靖之策罢了。”

  国事之重,岂容新君胡来?

  这是在拿大明朝的万方百姓开玩笑!

  “还请文孺稍加忍耐,待倒方之后,内阁首辅更换有能之人,再行正道,岂非事半功倍?”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现在他们这些小角色,如何承担得起陛下的雷霆之怒?

  “罢了罢了。”

  杨涟颇有些意兴萧瑟的摇了摇头,叹道:“我终究不是海刚峰啊!”

  之后数日,除了弹劾方从哲的奏章越来越多之外,紫禁城中皆无事发生。

  泰昌元年九月十五日。

  卯时一刻。

  紫禁城外,此刻还一片漆黑,天上甚至还能看见星辰与圆月悬空。

  距离朱常洛移灵尚有七日。

  慈庆宫正殿,朱由校接见了成国公朱纯臣。

  朱纯臣是明代靖难功臣朱能后裔。朱能在靖难之役中立功,永乐四年封成国公,世袭罔替至今。

  勋贵之中,除了英国公一脉,便属成国公一脉尚有些许影响力。

  “陛下还请节哀。”

  朱纯臣一身国公祭袍打扮,可不是来唱戏的,而是替朱由校出城发引祭告上苍神灵。

  这是移灵前七日的仪式,到了出殡前一日,朱由校要率百官行“遣奠礼”,祭告天地、太庙、社稷。

  换句话说,朱纯臣是提前出去打前站。

  “朕躬安。”

  朱由校假模假样的擦了擦眼眶,实际上上面一点泪水都没有。

  “此去祭告,有劳国公了。”

  朱纯臣赶忙说道:“为陛下分忧,实乃臣份内之事,何称多劳?”

  英国公张张维贤得皇帝重用,权势日隆。

  朱纯臣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所谓既不想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和英国公府一比较,他成国公府可就太落寞了。

  “如今国家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国公乃朕体己之人,朕必重用。”

  皇帝的这番话,让朱纯臣悬着的心放下去了。

  若是能提督京营,将张维贤的差事夺过来就好了。

  届时再驱赶营兵,虚报兵额、冒领军饷,一年少说可以吃几十万两的空饷。

  成国公府数年的用度,就有了!

  朱由校当然不知道这家伙的想法,但对朱纯臣的为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此人就是墙头草,谁强往谁倒。

  至于忠诚?

  谁家忠臣,会开门迎闯贼?

  以至于闯王入京之后,京师童谣云:‘朱家旗,倒头插;成国公,不如瓦。’

  对于朱纯臣,朱由校肯定是要用的。

  并且,是往死里来用!

  至于交心

  那还是算了。

  再与朱纯臣敷衍两句,朱由校便打发他出城祭告了。

  此刻天尚未全亮。

  朱由校正准备查看今日锦衣卫上报的秘奏,魏朝这个时候在殿外说道:“陛下,方阁老求见。”

  朱由校一愣。

  但很快便知晓方从哲今日来作甚了。

  毕竟孙如游与李汝华入阁之后,朱由校对内阁的大事小事,皆一清二楚。

  内阁关于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之争,终于他这个皇帝介入了?

  朱由校眼神闪烁,心中的一盘大棋缓缓开始落子。

  方从哲,到你给朕冲锋陷阵的时候,到了!

第45章 争权夺势,谥庙之争

  在朱常洛驾崩,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面,东林党人与方从哲浙党在关于皇帝谥号与庙号到底如何拟定,一直悬而未决,不断拉锯。

  先是东林党御史上《请诛方从哲疏》,指控首辅方从哲“进药弑君”,要求严惩。

  这个奏疏直接点燃党争,谥号争议升级为政治清算。

  接着,礼部初拟谥“贞皇帝”,方从哲所在浙党提议拟谥“懿皇帝”。

  贞”取《谥法解》“清白守节曰贞”,暗指朱常洛死于非命(红丸案),需追查首辅方从哲及御医李可灼的责任。

  其政治意图便是要通过定性朱常洛为“被迫害的贤君”,将万历朝弊政(矿监税使、国本之争)归咎于齐楚浙党,为东林党夺权造势。

  “懿”取“温和守成”,浙党的意图很明显,便是回避责任,维护方从哲等涉事官员。

  浙党拟定的谥号,自然遭到东林党人的激烈反对。

  弹劾奏疏如雨点般袭来,加之方从哲心虚,知晓自己确有不当之处,便不敢与东林党人硬顶,选择后退一步。

  他在九月初六暗示翰林院修改为“贞安皇帝”。

  “安”取“宽容不争”之意,弱化红丸案的政治敏感性,维护官僚集团稳定。

  首辅方从哲及浙党官员多涉红丸案,若谥号直指“非正常死亡”,将引发大规模政治清洗。

  于是,方从哲请求孙如游出马调和。

  结果仍旧在六科中,被杨涟率领六科官员封驳。

  而庙号,两派亦是争论不休。

  东林党坚持“光宗”,“光”取“绍天明命,光复鸿业”之意,强调继承正统、拨乱反正。

  这庙号和谥号是有联动的。

  “贞”喻其坚守正道,庙号“光宗”则突出其历史地位,两者共同构建朱常洛“贤君蒙难”的形象,为东林党清算万历旧臣提供法理依据。

  东林党人要争谥号,要争庙号,本质就是争权夺势,成为其执政合法性的历史背书。

  而齐楚浙党提议庙号为“熹宗”,弱化朱常洛的历史作用,避免对万历旧政的全面否定波及自身利益。

  若朱常洛被过度褒扬,万历朝既得利益集团(如矿监税使、边镇将领)将遭清洗,故齐楚浙党试图以温和庙号缓和矛盾。

  东林党步步紧逼。

  方从哲如今承受不住压力,要找皇帝帮忙来了。

  “臣内阁首辅方从哲,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方从哲跪伏行拜礼。

  “朕躬安,阁老请起,赐座。”

  魏朝早就安排了小凳,方从哲半个屁股坐在小凳之上,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内阁首辅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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