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76节

  汉军旗的兵卒被甲喇额真用刀逼着殿后,脸上满是怨怼与恐惧。

  蒙古诸部的士卒更是混乱,许多人连撤退的号令都没收到,直到明军杀至近前,才惊觉自己成了被抛弃的炮灰。

  “投降不杀!善待俘虏!”

  明军阵中响起震天的喊话,声音穿透夜色,清晰地传到对面阵中。

  这八字承诺,如同惊雷般炸在汉军旗与蒙古兵的心头。

  刘兴祚反正受封伯爵的消息早已传开,此刻听到“善待俘虏”四字,不少人握着兵器的手开始颤抖。

  然而。

  喊话声未落,明军的攻势已如潮水般涌来。

  佛朗机炮率先轰鸣,炮弹在敌阵中炸开,瞬间撕开几道口子;战车在前开路,步卒挺着长枪紧随其后,骑兵则如两翼疾风,朝着溃散的敌群兜抄而去。

  对于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蒙古兵与汉军旗死硬分子,明军毫不留情。

  刀光剑影交织,喊杀声震彻旷野,那些被建奴强征的士卒本就无心恋战,此刻面对明军凌厉的攻势,很快便溃不成军。

  有汉军旗的小旗官高举着残破的旗帜,放下武器,呼喊投降,立刻被明军护在阵中。

  也有蒙古部落的百夫长见势不妙,带着部众调转马头奔逃,却被两翼的明军骑兵追上,砍翻在地。

  一夜之间,旷野上到处都是溃散的敌兵、丢弃的甲胄与倒毙的尸体。

  天色微明时,明军已追杀出二十余里。

  陈策在马上清点首级,亲卫呈上的账簿上赫然记着“三千七百六十三级”,另有近千名汉军旗与蒙古兵跪地投降,押解的队伍排成长龙,望不到尽头。

  “差不多了。”

  童仲揆勒住马缰,指向远处抚顺城头的炊烟。

  “建奴主力已撤回抚顺,依托城墙列阵,骑兵在城外游弋,再追怕是要中埋伏。”

  陈策望着那座黑沉沉的城池,又看了看身后堆积如山的首级与俘虏,嘴角露出笑意:“今夜这军功,已经够弟兄们分的了。见好就收,回禀经略公去。”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下令鸣金收兵。

  明军押解着俘虏,带着缴获的甲胄马匹,浩浩荡荡返回沈阳。

  朝阳升起时,队伍已消失在浑河南岸的地平线上,只留下旷野上狼藉的战场,与抚顺城头那些面色凝重的建奴兵卒遥遥相对。

  ……

  另一边。

  抚顺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李永芳勒住马缰,望着城墙上巡逻的建奴兵卒,胸口仍在隐隐作痛。

  昨夜为了替黄台吉主力断后,他把自己仅剩的三百汉军旗老本几乎拼光了。

  那些都是跟随他投降建奴多年的亲信,此刻却多半倒在了浑河岸边。

  他原以为,这般“忠心耿耿”,总能换来八旗子弟们的另眼相看。

  毕竟这些年他在汉人降卒中也算有些威望,若能借此机会跻身核心,日后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可当他带着残部走进抚顺城时,周遭的目光却让他如坠冰窟。

  路边的女真甲兵停下脚步,眼神里淬着毫不掩饰的仇恨。

  几个相熟的汉军旗将官远远看着,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冷笑,像是在看一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

  更有甚者,那些白甲护军的目光扫过他时,竟带着看死人般的漠然。

  “怎么回事?”

  李永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手指却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街角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阿济格带着一队白甲护军迎面走来,这位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眼底翻涌的戾气。

  他的生母阿巴亥虽被“救回”,但幼弟多铎却死在了赫图阿拉,这笔账,似乎已算到了所有汉人降卒头上。

  “额驸辛苦了。”

  阿济格走到李永芳面前,语气平淡得可怕,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李永芳以为这是安抚时,阿济格的手突然滑向他的腰间,轻巧地解下了他的佩刀,随手扔给身后的亲卫。

  “你……”

  李永芳刚要开口,便被阿济格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拿下。”

  阿济格挥了挥手,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身后的白甲护军立刻上前,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李永芳的胳膊,将他按倒在地。

  冰冷的铁链“哗啦”一声缠上他的脖颈四肢,磨得皮肉生疼。

  “为什么?!”

  李永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我为大金出生入死!昨夜断后,三百弟兄只剩五十人!就算没有赏赐,何罪之有?!

  他看着阿济格躲闪的表情,心中又愤怒,又痛苦。

  “阿济格台吉!为何如此待我?!”

  李永芳被按在地上,铁链勒得手腕生疼,眼中血丝迸裂,声音嘶哑。

  他想不通,自己为建奴卖命十余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落得这般下场。

  阿济格转过身,脸上没了先前的戾气,反倒多了几分复杂。

  他望着李永芳那张写满不甘的脸,缓缓叹了口气:“李延庚叛金,引明军焚毁赫图阿拉,父汗龙颜大怒……他让我……”

  说到这里,阿济格的声音顿住了,喉结滚动,终究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李永芳的忠心,他是看在眼里的。

  当年抚顺献城,后来随军征战,这人虽为汉人,却比许多女真将领还要卖力。

  可偏偏造化弄人,他生养的儿子李延庚,成了捅向建奴心脏的那把刀。

  但阿济格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忍丢到一边。

  “父汗有令,诛你九族,处以凌迟之刑。”

  阿济格的声音低沉。

  “你为大金立下过汗马功劳,我……不忍看你受那剐刑。”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塞到李永芳手里。

  瓶身冰凉,里面的液体轻轻晃动,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阿济格没有再看他,转身便走。

  李永芳握着那瓶毒酒,铁链“哐当”落地。

  到底,生了个逆子。

  早知道,将那逆子杀了。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如今面对阖族被杀的情况。

  李永芳没有哭,反而咧开嘴,发出嗬嗬的怪笑,笑声里满是悲凉与疯狂。

  “呵哈哈哈哈~”

  他兢兢业业做奴才,替建奴叩开辽东的门户,背负着“汉奸”的骂名,将汉人同胞的鲜血溅在自己的甲胄上……

  他以为只要足够卖命,总能换来一席之地,可到头来,因为自己的儿子,换来的不过是一杯毒酒,一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呵呵……呵呵呵……”

  “我不甘!我恨啊!”

  他猛地仰头,将瓶中的毒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灼烧起一片剧痛。

  不过片刻,他便捂住喉咙,口吐白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眼死死瞪着抚顺城灰暗的天空,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不公都刻进眼里。

  一刻钟后,抽搐渐渐平息,那双眼睛依旧圆睁,却已没了神采。

  很快,几个刽子手走上前来,将李永芳的尸体拖进了刑房。

  按照天命汗的命令,就算他自尽,尸身也要受凌迟之刑。

  冰冷的刀锋划过早已僵硬的皮肉,将这具曾经为建奴奔走的躯体,切割成零碎的肉块。

  而李永芳的家眷亲属,就没这般“痛快”了。

  男丁被捆在木桩上,女眷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刽子手拿着寸许长的小刀,一片片割下他们的皮肉。

  凄厉的哭嚎声从刑房里传出,穿透厚重的墙壁,在抚顺城的街巷间回荡,听得人心头发紧。

  不远处,佟养性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

  他看着刑房门口滴落的鲜血,听着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双腿止不住地发抖。

  同为汉人降将,他与李永芳共事多年,虽偶有嫌隙,此刻却生出彻骨的兔死狐悲之感。

  李永芳这般“功勋卓著”,尚且落得如此下场,他们这些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在大金当汉人奴才……”

  佟养性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调。

  “这日子,也太难了……”

  难道……

  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

第313章 汗位争起,京师震动

  抚顺城内。

  李永芳家眷被凌迟的惨叫声穿透街巷,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剐着人心。

  四贝勒黄台吉临时征用的府宅里。

  阿济格掀帘而入,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刚进门便对着黄台吉沉声道:

  “八哥!你先前那般倚重李永芳,为何这次不肯保他一保?他虽生了个叛逆儿子,可自身对大金的功劳摆在那里!你若肯开口,父汗未必不会松口,那些汉人见你护着他们,日后定会对你马首是瞻!”

  黄台吉坐在案前,脸色比阿济格更沉。

  他抬眼看向这位带着暗怒的弟弟,沉默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情况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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