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93节

  “自今日起,凡守土官吏,需竭力守城,安抚百姓。乱兵来犯,敢弃城而逃者,无论官职高低,立斩不赦!若能坚守城池,击退乱兵,朝廷必有重赏。”

  布告的核心只有一句话:守土有责,失土必死!

  这道命令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山东官场。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盘算着何时跑路的官员,顿时如遭棒喝。

  惜命?

  那就得死死守住城池,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处斩弃城官员的余威尚未散去,袁可立已在兖州府衙的灯火下,敲定了平定山东之乱的完整方略。

  这方略层层递进,既着眼于眼下平叛,更关乎长远安定,可概括为三步:

  其一,就是军事速决。

  袁可立深知乱军虽众,却多是乌合之众,根基在于粮草与头目号召力。

  他当即定下“合围断粮+斩首行动”的战术:

  一面调派邓邵煜的骑军与毛文龙的水师协同,封锁郓城、邹县等叛军核心区域的粮道,断绝其外援。

  一面密令陆文昭联络潜伏的李鸿基,摸清徐鸿儒等首恶的具体位置,待合围之势已成,便以精锐突袭,直取贼首,让乱军群龙无首。

  其二,是政治善后。

  战事平息后,需以“严惩首恶、宽赦胁从”化解积怨。

  所谓“首恶必诛”,是针对那些主动参与屠杀官民、焚毁衙署、手上沾血的闻香教核心教徒,查实后一律依律处决,以儆效尤。

  而“胁从不问”,则是对那些仅因饥荒被裹挟、被迫运输粮草、未曾持械作战的流民,登记造册后便释放回乡,并发给少量粮种,让他们能重返家园。

  如此区别对待,既能震慑邪徒,又能安抚多数,避免将百姓彻底推向朝廷的对立面。

  其三,乃是长治久安。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必须彻底破除闻香教滋生的土壤。

  一方面,严查教中余孽,捣毁各地公所,收缴“三王”竹签等信物,严禁邪教活动。

  另一方面,选派清正能干的官员赴山东各州县任职,同时调拨耕牛、种子等物资,帮助百姓恢复生产。袁可立尤其强调,平乱期间要顺带清查山东的田亩账目。

  那些被贪官污吏侵占的民田、隐瞒的税赋,都要一一厘清,有问题的官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从严处置。

  “乱局虽起于邪教,根子却在吏治与民生。”

  袁可立对着舆图,向邓邵煜、陆文昭等人解释道。

  “军事上打垮他们不难,难的是让山东百姓真正信服朝廷。唯有让他们有田种、有饭吃,见得到清官,才不会再被妖言蛊惑。”

  方略既定,各路人马便按计划行动起来。

  既然要动,就要以雷霆之势,让山东的官员百姓看看,什么是天兵,什么是雷霆!

  敢造反,敢贪腐?

  看看你们顶不顶得住这天兵的镇压!

第324章 驱虎吞狼,衍圣公府

  徐鸿儒近来望着李鸿基的背影,心里总像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

  这黄虎哪里是什么草莽匹夫,分明是个收拢人心的好手,手段之高,连他这个经营闻香教二十余年的教主、自封的“中兴福烈帝”都望尘莫及。

  想当初闻香教举旗时,那场面何等狂热。

  兖州府周边的百姓,拖家带口地赶来投奔,怀里揣着仅有的干粮,车上载着老人孩子,甚至有人牵着耕牛、推着独轮车,一路喊着“随教主上西天”的口号,眼里闪烁着对“极乐世界”的憧憬。

  那时徐鸿儒站在高台上,看着黑压压的人潮向自己跪拜,只觉得天下唾手可得。

  可如今呢?

  这些奔着他来的百姓,竟有大半悄无声息地聚到了李鸿基麾下。

  他暗中派人打探,才知那黄虎从不空谈“西天”,只实实在在地分粮。

  抢来的米粮,他自己留得最少,大头全部分给弟兄。

  新入伙的流民,哪怕是妇孺,也能领到一碗热粥。

  甚至有传言,说他定下规矩,谁要是敢欺辱百姓,立刻打断腿。

  这般手段,比他那些“来世福报”的教义,不知实在多少。

  也正是在李鸿基的推波助澜之下。

  义军规模越来越大。

  当然,这都只是表象而已。

  眼下的义军,看似真的成了气候:

  部众号称十多万,郓城、邹县、滕县接连拿下,运河上的僧船被劫了个干净,连孔圣人的老家曲阜都被搅得鸡犬不宁。

  街头巷尾满是系着红巾的教众,吆喝声、马蹄声日夜不断,仿佛整个山东都要改姓徐了。

  但这热闹,在李鸿基眼里,不过是回光返照。

  他站在郓城城头,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场民变,早就摸到了天花板,再难往前一步了。

  为什么?

  因为官军的影子,已经出现在兖州方向的地平线上。

  李鸿基在心里算过一笔账:

  闻香教闹了半个多月,满打满算才啃下几座县城,所谓的“十多万部众”,扒开来看全是水分。

  老的老,小的小,女人占了近半数,真正能拿起刀枪上阵的壮丁,撑死了不过三万。

  这三万里面,还有一半是刚放下锄头的流民,连刀都握不稳。

  乱世起事,最要紧的是什么?

  是借着官府反应不及的空当,像滚雪球一样裹挟人口。

  半个多月,正是官军调兵遣将的“黄金真空期”。

  换成有章法的队伍,此刻早已席卷数府,拉起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队伍,把整个山东搅成一锅粥,让朝廷首尾难顾。

  可闻香教呢?

  徐鸿儒整天穿着那身滑稽的龙袍琢磨“登基仪式”,手下的头目忙着分抢财货女人,连最基本的扩军路线都没规划过。

  错过了这个窗口期,等袁可立的京营主力一到,凭着那些甲胄齐整、配有火炮的官军,收拾这群乌合之众,跟碾死蚂蚁没什么两样。

  徐鸿儒还在做他的“中兴”大梦,可他清楚,这支看似庞大的义军,早已是风中残烛。

  死路一条。

  他想着城下那些还在为分到半袋米而欢呼的教众,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们以为自己在跟着“真命天子”打天下,却不知很快就要沦为官军的刀下鬼了。

  不过,闻香教没有见图,他李鸿基心中倒也不慌。

  他早留了后路。

  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什么真心反贼。

  前些日子,他借着清理乱兵的由头,已悄悄与兖州城里的锦衣卫接上了头。

  他终于是将悬着的心放下去了。

  他是有组织的人,他是内应,而不是逆贼。

  只是

  今日收到的密报,却让他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捏着那张卷成细条的密信,反复看了几遍,确认自己没看错。

  上头的命令并非让他立刻动手铲除徐鸿儒,反倒是要他想办法劝徐鸿儒去攻打曲阜,尤其要“借乱军之手,荡平衍圣公府”。

  “这是什么意思?”

  李鸿基低声自语,眼中满是不解。

  “锦衣卫向来行事果决,怎么偏偏在这时候绕起了圈子?不先除贼首,反倒要去动孔圣人的老家?”

  曲阜啊,那可是孔孟之乡的根脉所在。

  衍圣公府世代承袭,在山东乃至全国的士绅百姓心中,分量重如泰山。

  便是这乱世之中,闻香教的乱兵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他也特意叮嘱手下避开曲阜一带。

  不是怕了衍圣公府那点护卫,而是知道这地方动不得,一动,便会激起全天下读书人的怒火,连官军平叛都得背上“亵渎圣贤”的骂名。

  他就是知晓此地的关键,才故意保存的。

  怎么上头竟要他亲手把这火点燃?

  “灭衍圣公府?”

  李鸿基在思索这背后的原因。

  “衍圣公在山东的影响力,便是巡抚都要让三分。真把这里端了,怕是整个山东的民心都会反过来咬朝廷一口,这合适吗?”

  他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只觉得这道命令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可转念一想,他又不敢违抗。

  他是锦衣卫的人,最清楚这机构的手段。

  若是抗命,兖州城里的人随时能翻脸不认账,到时候他这个“潜伏的眼线”便会瞬间变成“铁证如山的逆贼头目”。

  凌迟处死的滋味,他想都不敢想。

  李鸿基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管他背后有什么算计,上峰的命令,他照做便是。

  反正横竖都是借刀杀人,只不过这一次,刀要砍向更敏感的地方罢了。

  他此行,不过是要封个官,当老爷。

  这就够了。

  他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正浓。

  如今袁可立的主力还屯在兖州城,没真正压过来,徐鸿儒那群人还在为“十万大军”沾沾自喜。

  他还有时间。

  得想个巧妙的法子,让徐鸿儒心甘情愿地往曲阜钻。

  李鸿基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徐鸿儒不是总想着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好配得上他那“中兴福烈帝”的名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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