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94节

  那他就给对方送个“天大的功劳”。

  没过半日。

  李鸿基便径直踏入了郓城县衙。

  此刻的县衙正堂,早已没了半分“皇宫”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与脂粉香,几个衣衫不整的民女蜷缩在角落,而端坐于上首的“中兴福烈帝”徐鸿儒,眼下乌青如墨,眼眶布满血丝,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哪里还有半分帝王威仪?

  官军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几日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唯有靠着抢来的美酒与女子放纵寻欢,才能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惧。

  可越是放纵,那股灭顶的恐慌便越是清晰。

  见李鸿基进来,徐鸿儒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复杂的火焰,有猜忌,有怨怼,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依赖。

  他死死盯着李鸿基,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黄虎,你到此地来作甚?”

  若不是官军将至,他急需有人替自己挡枪,就凭李鸿基这几日愈发倨傲的态度,他早就让人把这颗眼中钉拔了。

  李鸿基仿佛没瞧见他眼底的戾气,径直走到堂中,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陛下,末将前来,是想禀明一事,弟兄们的粮草快见底了。再不想办法出去抢些东西,不用官军来打,咱们自己就得先内讧起来。”

  “抢?”

  徐鸿儒猛地一拍桌子,酒水洒了满案。

  “官军都快打到城下了,这时候不想着加固城防、准备防守,反倒要出去抢?万一咱们前脚出城,官军后脚就把郓城占了,咱们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尖利,带着歇斯底里的恐惧。

  李鸿基心中冷笑更甚。

  原来如此,不是不想抢,是怕了,怕死在城外回不来。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倒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道:“陛下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官军来了,咱们才更要主动出击。

  一来,抢些粮草物资,能扩充势力,让弟兄们看到盼头;二来,咱们攻出去,能逼着官军分兵救援,减轻郓城这边的压力。

  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在山东腹地烧杀抢掠吧?”

  这番话条理清晰,竟让慌了神的徐鸿儒一时语塞。

  他愣了愣,下意识追问道:“那……那你的意思是,要攻哪里?”

  李鸿基眼中陡然闪过一丝锐光,声音里带着蛊惑的力道:“曲阜!”

  “曲阜?”

  徐鸿儒眉头一皱,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这个地方。

  那可是孔圣人的老家,衍圣公府所在地,多少有些顾忌。

  李鸿基却像是没瞧见他的犹豫,继续说道:“曲阜富得流油,衍圣公府里的金银财宝、粮草存粮,足够咱们弟兄吃上半年!

  而且那地方没什么重兵把守,一攻就破。

  拿下曲阜,既能得实惠,又能让天下人看看咱们的威风,连孔圣人的地盘都敢动,官军还敢小觑咱们吗?”

  他知道徐鸿儒最好面子,最喜“惊天动地”的虚名,这番话正戳在对方的痒处。

  徐鸿儒果然被说动了,眼中的恐惧渐渐被贪婪与侥幸取代。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喃喃道:“攻曲阜……倒也不是不行……”

  李鸿基心中暗自点头。

  鱼儿,上钩了。

  “既然要攻曲阜,就得派出大军,方能一举拿下。”

  李鸿基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堂外萧条的街巷,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恳切。

  “依末将看,郓城已经被嚯嚯得差不多了,粮仓见了底,百姓跑了大半,留在此地死守,不过是坐以待毙。反观曲阜,仗着衍圣公府的名头,城池修得又高又深,府里的粮草堆成山,正好能做咱们的新据点。”

  他往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替徐鸿儒盘算:“陛下,咱们何不干脆移师曲阜?

  到了那里,用衍圣公府的粮草赈济些流民,说不定能收买些人心;凭借坚城据守,足以抵挡官军一阵子。

  等河北的闻香教弟兄们一起举事,官军首尾难顾,咱们说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

  这番话像一颗火星,点燃了徐鸿儒心中的生存欲望。

  他们这些人造反,本就不事生产,全靠劫掠度日。

  郓城被折腾了半个多月,能抢的早就抢空了,剩下的百姓要么逃了,要么藏得严严实实,连个能搜刮的目标都难找。

  真要守在这里,不用官军打,饿也能饿死大半。

  可曲阜不一样。

  衍圣公府世代积攒的家底,光是想想就让人眼热。

  那座城池的坚固,更是早有耳闻。

  若是能占了那里,靠着粮草和城墙拖延时日,等河北的教众呼应,或许……

  或许真能有条活路。

  徐鸿儒眼中的犹豫瞬间被贪婪取代,他猛地一拍案几:“此计可行!”

  但转念一想,又警惕地看向李鸿基。

  这黄虎精明得像只狐狸,不能让他占了先机。

  于是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算计道:“不过,这先锋之职,得由你担着。你先带本部人马出发,扫清曲阜外围,我随后率大军跟进。”

  他打得好算盘:让李鸿基去啃硬骨头,若是损兵折将,正好削弱这心腹大患。

  若是顺利拿下,他再率军接管,功劳还是他的。

  李鸿基心中冷笑。

  这点伎俩,还瞒得过他?

  可他面上却毫无异议,甚至拱手领命时带着几分“受宠若惊”:“末将遵命!”

  在他看来,手下这些弟兄,除了少数几个铁杆亲信,其余多是些临时裹挟的流民,本就是用来消耗的棋子。

  徐鸿儒想借刀杀人?

  他正好顺水推舟。

  徐鸿儒见他答应得痛快,顿时松了口气,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看来这黄虎终究还是怕自己的,拿捏起来倒也容易。

  他端起酒杯,想象着占领曲阜后的风光,浑然没注意李鸿基转身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被注定。

  无论是守郓城,还是攻曲阜,终究都是死路一条。

  区别不过是,死得快些,还是在虚妄的希望里,多挨几日罢了。

  李鸿基走出县衙时,秋风卷着落叶掠过肩头,他抬头望了眼曲阜方向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325章 蚁附攻城,内溃外破

  既然拍板要去打曲阜,徐鸿儒竟是半分迟疑也无,当天便擂响了聚兵的铜锣。

  他像是生怕晚一步,曲阜的金银财宝就会自己长腿跑了似的,当即传令:

  除留三千老弱守郓城,其余人众,无论男女老少,尽数拔营,随他开赴曲阜。

  那出发的场面,与其说是浩浩荡荡,不如说是混乱不堪。

  十几万部众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郓城,前头是扛着锈刀烂枪的乱兵,中间夹杂着推着整车财宝的民夫。

  那些金银器皿、绫罗绸缎堆得像小山,车轴都被压得咯吱作响。

  再往后,是被绳索串成一串的女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稍有踉跄便会挨上一鞭子。

  最末是拖家带口的老弱,抱着破碗烂瓢,一步一挪地跟着大部队,活脱脱一群打家劫舍归来的土匪,哪里有半分“义军”的模样?

  徐鸿儒坐在一顶临时拼凑的“龙辇”上,更是把排场做足了十成。

  前面有八个被强征来的僧人,穿着皱巴巴的袈裟,焚香开路,嘴里哼着谁也听不懂的调子,号称“接引圣驾”。

  身后跟着三十多个精心挑选的民女,皆是从郓城富户家里抢来的,被勒令换上华丽衣裳,脂粉涂得厚厚的,强颜欢笑地跟着车辇走,充当“后宫仪仗”。

  更荒唐的是,他身边竟围着十几个刚阉了没几日的“太监”,伤口还没愈合,走路一瘸一拐,却要硬撑着学宫廷规矩,端茶递水时手都在抖,稍有差池便被徐鸿儒身边的护卫劈头盖脸地打骂。

  这才打下三座县城,连块像样的根据地都没站稳,就急着把皇帝的架子摆得比紫禁城还足。

  与之相比,李鸿基的队伍简直像另一支军队。

  他麾下的战兵皆是轻装简行,背上只挎着干粮和兵器,队列虽不算森严,却步伐沉稳,眼神锐利。

  至于劫掠来的财物、俘获的人口,早已被他划拨给辅兵队伍,让他们带着大车跟在主力后方十里开外,既不耽误行军,又能随时接应。

  “带着金山银海和女人打仗?”

  李鸿基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望着前方徐鸿儒那支拖拖拉拉的人马,嘴角泛起一丝冷嘲。

  他在心里盘算:真要是撞上袁可立的京营精锐,这些累赘便是催命符。

  护着它们,打不了仗;扔了它们,人心必散。

  到时候别说进攻,怕是连转身跑路都难。

  这般乌合之众,也敢来造大明的反?

  大军每日最多走三十里便扎营,徐鸿儒要在临时搭建的“行宫”里饮酒作乐,清点抢来的财宝;底下的头目们则忙着瓜分新掠来的女人和粮食,根本没人管队伍涣散。

  沿途的村庄早已被洗劫一空,田地荒芜,饿殍遍野,只有这支混乱的队伍,像一条贪婪的毒蛇,在齐鲁大地上缓慢蠕动。

  数日跋涉后,那座笼罩在千年文气中的曲阜城,终于出现在大军视野里。

  城外散落着数十座庄园,青瓦粉墙在秋日里透着几分富庶,这些多是孔氏族人的产业。

  庄园四角设有箭楼,隐约可见手持刀枪的守卫。

  那便是衍圣公府豢养的孔府兵。

  这支部队虽非朝廷正规军,却也算有些来历:平日里守护孔庙、看管祭田,遇着佃户抗租便出面镇压,偶尔还会帮官府维持地方秩序,甚至在正德年间参与过平叛。

  他们的装备算不上精良,多是些刀盾弓箭,人数也不过千余,但在曲阜周边,靠着孔府的威名,向来无人敢轻易招惹。

  可今日,面对漫山遍野如蝗虫般涌来的乱军,这些孔府兵压根没敢抵抗。

  远远望见那片晃动的红巾和黑压压的人头,庄园里的守卫便慌了神,匆匆锁上库房,扛起少量金银,扔下庄园朝着曲阜城内狂奔。

  连带着那些庄户佃农,也拖家带口地往城里挤,一时间通往城门的路上乱成一团。

  徐鸿儒见状,愈发得意,马鞭一指曲阜城墙:“看!连孔圣人的兵都怕了咱们!”

  他生怕夜长梦多,更怕官军突然杀到,当即调转马头看向李鸿基,命令道:“黄虎,给朕立刻攻城!三日之内,朕要踏平衍圣公府!”

  李鸿基早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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