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能不能冷静,得看钦差是什么意思!咱们在蓟镇流血流汗,不是为了来受气的!若是钦差非要揪着过去的事不放,那就是寒了蓟镇将士们的心!”
他身后的杜应魁、王威等人也纷纷站起身,手按腰间佩刀,眼神凶狠地盯着杨涟,显然是在为张士显造势。
堂中的妓子们早已吓得躲到角落,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面对这般阵仗,杨涟却依旧端坐不动,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张士显等人,沉声道:
“正是因为不能寒了蓟镇将士们的心,本钦差才要这么做!
你们自己说说,这些年你们做了什么?
虚报兵额吃空饷,克扣军饷喝兵血,强占军田、走私违禁物资,甚至私通外夷!
你们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在侵蚀我大明朝的根基?
哪一件不是在让蓟镇将士们寒心?”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酒杯都微微晃动。
“本钦差还是那句话,若是此刻坦白罪行,承诺日后戴罪立功、镇守边关,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有人执迷不悟,妄图对抗朝廷,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刘渠站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口中喃喃自语,双腿都有些发软。
他太清楚张士显等人的性子了。
杨涟这番话,已是把他们逼到了绝路,今日之事,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张士显听到“死路一条”四个字,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杀意。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身映着烛火,泛着冷冽的寒光:“好!好一个‘死路一条’!杨涟,既然你不给我们活路,那咱们就鱼死网破!今日,便让你看看,蓟镇到底谁说了算!”
张士显盯着杨涟的眼神,早已没了半分掩饰,那股子杀意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连嘴角的肌肉都因狠戾而微微抽搐。
“哐啷!!!”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骤然响起!
张士显猛地将手中酒盏掼在地上,碎片飞溅间,他扯着嗓子嘶吼道:“给脸不要脸,既然如此,那就给我死!”
话音未落,销金窟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数十名家丁死士手持长刀、腰挎弓箭,如同饿狼般冲入外堂。
这些人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凶悍,显然是早有准备,连甲胄都穿戴整齐。
正是提前埋伏在销金窟周围的家丁。
“杀了钦差!”张士显大喊一声。
此话一出,家丁们立刻举刀朝着杨涟围拢过来,堂中瞬间乱作一团,妓子的尖叫、兵刃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杀气腾腾。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威却突然皱紧眉头,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脸上满是疑惑:“等等……怎么有火药味?”
他话音刚落,杨涟身后的李鸿基突然冷哼一声。
只见他与两名亲卫同时探手入怀,掏出六枚拳头大小、裹着铁皮的物件。
正是军中特制的震天雷!
此刻震天雷的引线已燃烧过半,火星“滋滋”作响,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
“他奶奶的!早料到你们这些孙子不老实!”
李鸿基咬牙骂道:“今日就让你们尝尝,你李爷爷的震天雷厉害!”
原来方才双方对峙时,他便趁着堂中混乱,悄悄摸出震天雷,与亲卫一同点燃了引线。
那细微的“滋滋”声,被家丁的呐喊、桌椅的碰撞声完美掩盖,竟无一人察觉。
“扔!”
李鸿基一声低喝,与两名亲卫同时扬手,六枚震天雷如同炮弹般朝着家丁密集处、梁柱下方扔去。
紧接着,他一把拉住杨涟的胳膊,高声道:“都堂,走!”
两人刚转身朝着内院冲去,身后便传来蓟镇总兵刘渠的哀嚎:“别丢下我啊!”
只见刘渠脸色惨白。
他也顾不上体面,连滚带爬地跟在李鸿基身后,朝着内院狂奔。
张士显等人见状,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奶奶的!
给老子玩阴是吧?
谁他妈的吃饭,带震天雷的?
“快躲开!”
张士显嘶吼着,转身便要往桌下钻;王威则拔出佩刀,试图将飞来的震天雷挑开;还有几个不怕死的家丁,竟想冲上前将震天雷捡起来扔回去。
可一切都太晚了。
“轰!轰!轰!”
接连六声巨响,如同惊雷在销金窟内炸响!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外堂的梁柱应声断裂,雕花的房梁带着瓦片轰然砸落,地面被炸开一个个深坑,烟尘弥漫,火光冲天。
最先冲上来的家丁死士首当其冲,被炸得血肉横飞。
胳膊、断腿混着碎木屑、铁皮四处飞溅,有的被气浪掀飞,撞在墙上口吐鲜血。
有的被铁皮直接穿透胸膛,当场毙命。
还有的被烟尘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参将杜应魁最是倒霉,一枚震天雷落在他脚边,爆炸的瞬间,一块锋利的铁皮直接扎进他的太阳穴。
他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睛瞪得滚圆,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太阳穴汩汩流出,很快便没了气息。
张士显虽躲在桌下,却也被气浪掀翻,后背被掉落的木梁砸中,疼得他龇牙咧嘴,嘴角溢出鲜血。
王威则被飞溅的碎石划伤了脸颊和胳膊,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流,染红了半边官袍。
两人惊魂未定地趴在地上,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眼中满是恐惧与难以置信。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杨涟竟然带着震天雷,还真敢在销金窟动手!
外堂的烟尘尚未散尽,张士显扶着断裂的木柱挣扎起身,后背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可眼中的恼怒与狠厉却比之前更甚。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与哀嚎的家丁,又想起杜应魁死不瞑目的模样,胸口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烧尽:
“他娘的!杨涟这狗官,当真该死!”
王威捂着流血的胳膊,踉跄着走到他身边,脸色惨白却依旧阴鸷:
“协镇,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刺杀钦差,蓟镇我们怕是待不下去了。”
“待不下去?”
张士显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那就先杀了杨涟!只要他死了,咱们还有时间收拾金银细软,逃去草原投靠那些鞑子或是建奴!凭着咱们手里的军防图和走私渠道,他们定会收留咱们!”
张士显心知肚明。
今日之事已无转圜余地,唯有一条路走到黑。
可王威却摇了摇头。
“逃去草原?那是自寻死路!鞑子与建奴未必不会出卖我们。依我看,不如另想办法,就说鞑子细作混入销金窟,用震天雷炸死了钦差,咱们是‘拼死护驾’却没能拦住!”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煽动的意味:
“到时候,咱们暗中联系九边其他将领。
他们和我们一样,没有几个手上是干净的?
杨涟今日能查蓟镇,明日就能查他们!只要咱们挑个头,让九边一起乱起来,皇帝自顾不暇,还能拿咱们怎么样?
说不定还能逼朝廷让步,保下咱们的性命!”
这番话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让张士显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他用力一拍大腿,咬牙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但前提是,杨涟必须死!他活着一天,咱们就多一分危险!”
说着,他挣扎着站直身体,朝着外堂嘶吼:“都给我起来!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我倒要看看,杨涟能躲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销金窟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他提前安排在附近的五百名家丁,终于冲破了外围的零星阻拦,手持长刀、弓箭,如同潮水般涌入外堂。
这些人个个面带凶光,看到地上的惨状,不仅没有畏惧,反而被激起了凶性,纷纷朝着内室的方向逼近。
张士显看着越来越多的家丁,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五百人!杨涟,就算你有震天雷,今日也插翅难飞!”
而此刻,销金窟的内院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杨涟刚跟着李鸿基躲进内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见黑暗中突然冲出数十道身影,个个手持兵刃,眼神警惕。
为首的汉子身材高大,面容黝黑,正是昨日与李鸿基约定好的韩虎!
“草民韩虎,拜见钦差大人!”
韩虎快步上前,单膝跪地,身后的五十余名军户子弟也跟着齐齐行礼。
杨涟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李鸿基:“这是怎么回事?韩虎怎么会在这里?”
李鸿基笑着解释:“都堂忘了?昨日我便说过,要让韩虎他们提前做些准备。这些兄弟,昨日便已藏在销金窟里了。”
“不错。”
韩虎抬起头,眼中满是对杨涟的钦佩。
方才外堂的爆炸声与争吵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杨涟敢在张士显的地盘上动震天雷,敢与这些蛀虫硬拼,足以证明李鸿基没有骗他们,这位钦差,是真的敢为百姓做主的好官!
他没有过多寒暄,长话短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道来:
“销金窟里的妓子,大多是咱们破产军户的女子,有的是我手下兄弟的姐妹,有的是他们的妻子,当年为了活命,才被逼着进了这风月场。昨日得知要对付张士显这些人,她们表示愿意帮忙。”
韩虎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她们借着每日从城外运输蔬菜、清运恭桶的机会,把我们五十多人分批藏进了内院的柴房和地窖里。张士显的人只盯着外堂,根本没料到内院还藏着咱们的人!”
杨涟听得心中一震,看向韩虎身后那些衣着破烂却眼神明亮的汉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原以为这场较量只能依靠标营与京营的力量,却没想到,最坚实的后盾,竟藏在这些被压迫最深的百姓之中。
“好!好一群有情有义的百姓!”
杨涟走上前,亲自扶起韩虎,语气郑重。
“今日之事,多亏了你们。待查清蓟镇积弊,本钦差定会奏请陛下,还你们和那些女子一个公道!”
韩虎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他抬手一挥,身后的五十余名汉子立刻起身。
“都堂放心!张士显的人要是敢冲进来,我们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定保都堂周全!”
刘渠躲在杨涟身后,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五十余名军户子弟,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