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435节

  佟国瑶看着管事连夜出发的背影,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商队要避开明境的关卡,穿过山川草原,至少需要二十日才能抵达沈阳。

  这二十日里,黄台吉的大军或许已渡过鸭绿江。

  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已尽到了“内应”的本分,至于消息能否及时送达、明廷能否抓住战机,便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若真因消息迟滞误了大事,祖大寿也怪不到他头上。

  他传递了信息,只是路途遥远,非人力所能速达。

  二十日后。

  沈阳城。

  辽东经略熊廷弼正对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军报皱眉。

  自去年沈阳保卫战后,他便下令加强边境巡逻,密切关注建奴动向,可连日来的探报都显示“建奴各城平静,无大规模调兵迹象”。

  直到今日清晨,一名浑身沾满风雪的商队管事,跌跌撞撞地冲进“顺和昌”商号,将那纸条交到王掌柜手中,再由王掌柜通过密道转呈给熊廷弼的亲信参将,这迟滞了二十日的密报,才终于摆到了熊廷弼的案头。

  “黄台吉……攻朝?”

  熊廷弼猛地捏紧纸条,面色骤变。

  他快步走到挂在墙上的辽东舆图前,指尖顺着赫图阿拉至朝鲜的路线划过。

  镇江堡、义州、平壤……

  这条路线正是建奴劫掠朝鲜的老路,黄台吉选在此刻出兵,显然是赌大明不会贸然北伐。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两万精锐尽出,赫图阿拉必然空虚,代善、莽古尔泰驻守的抚顺、开原,怕是防守薄弱!”

  他抬头看向窗外,沈阳城的雪还在下,可熊廷弼的眼中却燃起了战意。

  这迟来的消息虽让明廷错失了先机,却也并非毫无用处。

  只要立刻调兵,趁建奴主力深陷朝鲜战场,突袭抚顺、开原,不仅能收复失地,还能切断黄台吉的退路,说不定能一举重创建奴!

  熊廷弼将密报收起的刹那,便已下定决心。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再错失。

  他即刻传令亲兵:“遍邀沈阳总兵、援辽总兵及各营副总兵、游击、参将,半个时辰后,白虎堂议事!”

  传令的马蹄声踏破沈阳城的晨雪,不到两刻钟,一众将领便陆续抵达。

  为首的沈阳总兵贺世贤,身着玄色软甲,腰间悬着一柄磨得锃亮的长刀,只是行走时左肩微沉,步伐略显滞涩。

  今岁沈阳大战中,他为抵挡建奴攻城,受了重伤,虽经数月调养,伤口仍未痊愈,稍一用力便隐隐作痛。

  紧随其后的援辽总兵陈策,面色沉稳,铠甲上还沾着未拂去的雪沫,显然是刚从城外营寨赶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副总兵戚金。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将,是戚家军的嫡系传人,几个月前年沈阳保卫战中,他勇猛作战,身中数创仍死战不退,如今虽能下床行走,却需亲兵搀扶着才能站稳,鬓边的白发在烛火下更显沧桑。

  在最后面,京营参将满桂、马世龙、何纲三人身姿挺拔,倒也十分引人注目。

  他们皆是皇帝朱由校亲自提拔的新锐将领,沈阳大战时因路途遥远未能赶至,错失了建功良机,此刻眼中满是按捺不住的急切。

  此外,威虏伯刘兴祚、副总兵童仲揆等将也依次入列,白虎堂内瞬间挤满了身着甲胄的身影。

  熊廷弼端坐于主位,目光扫过众将,见戚金被亲兵扶着站在角落,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梁,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

  以戚金的伤势,本不该强召其前来,可这位老将是军中的“定海神针”。

  有他在场,不仅能稳定军心,更能凭借数十年的战场经验提出中肯建议。

  这份尊重,既是对戚金个人的认可,也是对所有浴血奋战将士的慰藉。

  “末将拜见经略公!”

  众将士皆对熊廷弼行礼。

  “诸位将军免礼。”

  待众将行完拜礼,熊廷弼抬手虚扶,没有半句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说道:

  “方才收到密报,黄台吉已率两万八旗精锐,携火炮出征朝鲜!如今建奴腹地空虚,抚顺、开原、铁岭三城守军不足五千,且多是老弱残兵,这三座失地,今日便是收复的绝佳时机!”

  “什么?黄台吉攻朝鲜去了?”

  “太好了!终于能打建奴了!!”

  话音刚落,堂中瞬间炸开了锅。

  满桂第一个按捺不住,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经略公!末将愿为先锋!今岁沈阳大战未能参战,末将心中早已愧疚万分,此番攻抚顺,定要拿下首功,不负陛下超拔之恩!”

  他话音未落,马世龙与何纲也齐齐出列,两人目光灼灼,语气中满是急切。

  马世龙见满桂居然敢抢先锋之职,当即上前说道:“满参军此言差矣!论骑兵冲锋,末将麾下的京营骑兵更胜一筹,先锋之位理应归末将!”

  何纲更是不甘示弱。

  “抚顺城墙坚固,需先破城门!末将善攻坚,先锋一职,末将最合适!”

  三人你争我抢,堂中顿时热闹起来。

  贺世贤看着这三位年轻将领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刚想开口,却因牵动伤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陈策连忙扶了他一把,转头对满桂三人沉声道:“三位将军稍安勿躁!经略大人尚未部署,怎可先争功?”

  熊廷弼抬手压了压,堂中的争论瞬间平息。

  他目光扫过众将,语气沉稳:“战,自然是要战!但本经略要的,不是一场惨胜,而是以最小的代价,收复三城,痛击建奴!”

  刘兴祚听完熊廷弼的话语,顿时明白了熊廷弼的意思,当即上前一步,抱拳说道:

  “经略公的意思,末将明白了!如今建奴虽内忧外患,却仍有一战之力,单单靠我明军正面强攻,怕是力有未逮,要破此局,需找盟友,形成合围之势!”

  熊廷弼闻言,重重颔首。

  “正是如此!察哈尔部的林丹汗,今岁被建奴劫掠了不少牛羊与牧场,心中本就憋着一肚子怒气。咱们若派使者前往,许他金银、绸缎,再承诺战后将建奴侵占的部分牧场归还,他定然愿意出兵共击建奴!”

  他顿了顿,指尖指向舆图中科尔沁部与内喀尔喀部的位置,眼神变得越发深邃:

  “此外,建奴如今势弱,人心浮动,那些原本归附他们的蒙古部落,也并非铁板一块。

  科尔沁部之前虽与建奴联姻,如今见建奴势弱,却也在观望;内喀尔喀部更是因建奴克扣赏赐,早有不满。

  咱们若能派人联络,即便不能让他们出兵助我,只要能让他们保持中立、不支援建奴,咱们北线的压力,也会小上许多。”

  说到这里,熊廷弼突然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

  “可惜啊……如今建奴内部,汉人早已不受重用,甚至被八旗子弟肆意欺压。若是之前,咱们还能策反建奴境内的汉人作为内应,探查军情、扰乱后方,可现在,他们连靠近建奴核心营地的资格都没有,想要借力,难如登天。”

  众人闻言,皆沉默不语。

  建奴自沈阳兵败后,对汉人愈发猜忌,不仅削减了汉军旗的兵权,还纵容八旗子弟劫掠汉人家产,导致汉人要么奋起反抗,要么被彻底压制。

  这种“排斥汉人”的政策,虽让建奴失去了不少可用之才,实力有所下降,却也意外地让其内部变得更加封闭。

  明军想要窥探建奴的动向,难度陡增。

  就像此次黄台吉暗中筹备攻朝,明军竟是一二十日后才通过细作得知消息,错失了提前准备的最佳时机。

  “经略公。”

  刘兴祚上前请命。

  “察哈尔部那边,末将愿往!林丹汗虽性情桀骜,却也重利,末将定能说服他出兵,与我军夹击建奴!”

  熊廷弼看向刘兴祚,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刘兴祚曾在草原生活过,熟悉草原习俗与各部关系,由他出使察哈尔部,再合适不过。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说服林丹汗的任务,便交给你了。你此去,可携带白银万两、绸缎百匹作为礼物,务必让他答应,在我军攻打抚顺、开原时,出兵袭扰建奴后方!”

  “末将领命!”

  刘兴祚躬身应下,心中已有了初步的出使计划。

  “至于内喀尔喀部与科尔沁部”

  熊廷弼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谨慎.

  “暂时不宜派使者前往。这两部与建奴交往多年,忠诚度尚不清楚,若是贸然派人,恐被他们当作‘投名状’献给建奴,不仅会损失使者,还会暴露咱们的计划,可谓有去无回。”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如先以书信联络,晓以利害,告诉他们,建奴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跟着建奴只会被拖入深渊。

  若能与大明合作,日后不仅能获得丰厚赏赐,还能夺回被建奴侵占的土地。先试探他们的态度,再做后续打算。”

  众人纷纷点头,认可了这个稳妥的方案。

  “另外,将建奴攻朝的消息,速速送至京师、辽阳,不能让建奴如此顺利拿下朝鲜。”

  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若是给建奴打下去了,成了其仆从国,不仅能让建奴扭转颓势,更会对辽东局势产生不利的影响。

  这种局面,绝对不能让他形成。

  你建奴想要重新抬头?

  我大明一脚要把你踹沟里!

  “领命!”

  身侧文书当即领命而去,并且派遣使者,八百里加急送往辽阳、京师。

  随后,熊廷弼的目光扫过堂中诸将。

  总兵贺世贤、陈策、戚金、童仲揆、参将马世龙等人看到熊廷弼的眼神,皆躬身侍立,眼神中满是战意。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诸位,黄台吉已率建奴精锐攻朝,抚顺、开原、铁岭一带,只余下代善与莽古尔泰的残部驻守,这是咱们收复失地的最佳时机!”

  “你们这些天,务必好生准备大战事宜,清点军械、操练士卒、筹备粮草,务必在威虏伯出使归来前,做好开战准备!

  一旦林丹汗答应出兵,咱们便即刻出兵,趁建奴精锐未归,一举收复抚顺、开原、铁岭,打通前往赫图阿拉的通道!”

  “末将遵命!”

  众将领齐声应道,声音震天动地,在议事堂内久久回荡。

  收复失地,立下大功,这是他们这些军将早就想要做的事情了。

  无须熊廷弼多言。

  熊廷弼看着众将坚定的面容,心中亦是豪情万丈。

  收复辽东的硬仗,即将打响。

  大明朝以前丢失的土地,丢失的尊严,都要在他手里拿回来!

  并且,他还要告诉鞑子,告诉建奴:

  攻守易型了!

  辽东以前明军势弱的情况,已经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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