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与莽古尔泰若是兵败,不仅会失了父汗的信任,还会让八旗贵族看清他们的无能。
而贝勒爷您若是能一举拿下朝鲜,朝鲜的粮米、金银、布帛,足够咱们大金熬过这个冬天,还能用来赏赐将士、安抚蒙古部落,到时候人心尽归贝勒爷。
更重要的是,大汗见您能为大金开疆拓土、解决困境,定会对您刮目相看,汗位之事,不就水到渠成了?”
此话一出,黄台吉骤然变色。
他之前只看到了攻朝的风险,却没料到范文程竟将“明军偷袭”转化成了打击对手的机会!
代善和莽古尔泰兵败受损,他则拿下朝鲜立大功,此消彼长之下,汗位的天平岂不是会彻底向他倾斜?
“你是说……任由代善他们被明军攻打?”
黄台吉的声音有些干涩,并非同情代善,而是惊讶于范文程的狠辣。
为了汗位,竟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兄弟陷入险境,甚至乐见其成。
范文程却一脸坦然:“贝勒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大金内部四分五裂,若不能尽快决出汗位继承人,迟早要亡于明军或内乱。
贝勒爷若想稳住大金、夺取汗位,便不能有妇人之仁。再说,代善与莽古尔泰手握重兵,却从未将贝勒爷放在眼里,他们若是兵败,反倒是帮贝勒爷扫清了障碍。”
黄台吉沉默了,目光不断在范文程与窗外的风雪间切换。
范文程的话句句在理,如今的他,已没有时间再犹豫。
要么拿下朝鲜,借胜势夺取汗位;要么坐视人心涣散、对手壮大,最终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良久,他猛地攥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好!就按你说的办!至于代善和莽古尔泰……他们能不能守住抚顺、开原,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范文程见状,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躬身道:“贝勒爷英明!只要拿下朝鲜,科尔沁部定会主动送贵女来联姻,汗位也必将归贝勒爷所有!”
“希望如此罢。”
范文程的“朝鲜策”虽让他看到了夺取汗位的希望,可冷静下来后,黄台吉也知晓其中暗藏的致命风险。
代善、莽古尔泰若因不满而放弃防守,后果不堪设想。
他与代善虽在汗位争夺中是对手,却也曾为了制衡莽古尔泰达成过秘密盟约。
如今若是贸然兴兵攻朝,不与代善通气,以代善的多疑与贪婪,难保不会故意松懈防守,甚至暗中与明军勾结。
一旦抚顺、开原、铁岭被熊廷弼率军攻破,明军兵锋直指赫图阿拉,城中士卒的家眷皆在险境之中,前线将士定然无心恋战,攻朝大军只能仓促回撤,到那时,不仅朝鲜拿不下来,连大金的根基都可能动摇。
“贝勒爷,可是在担忧大贝勒那边?”范文程见黄台吉久未言语,试探着问道。
黄台吉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代善此人,贪婪且记仇。若是不给他些好处,让他全力防守,咱们攻朝之事便是空谈。”
他转身走到案前,拿起狼毫笔,却又放下,对巴克什下令:“即刻起草密信,致大贝勒代善。”
巴克什连忙研墨铺纸,屏息等候。
黄台吉踱步思索片刻,缓缓开口:“信中就写:本贝勒奉父汗暗中之命,筹备攻朝,以获取粮秣财物,解大金燃眉之急。抚顺、开原、铁岭乃大金门户,需劳烦大贝勒与三贝勒全力镇守,切勿让明军有机可乘。
待本贝勒攻破朝鲜,所获战利品,包括金银、粮米、布帛,分与大贝勒一半;若能擒获朝鲜王室成员,其珍宝器物,亦由大贝勒优先挑选。”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需暗示代善,若此战成功,本贝勒愿在父汗面前为其美言,助他巩固两红旗兵权;若因防守不力导致失地,父汗追究下来,本贝勒亦无力为其开脱。”
文书飞速记录,不多时便将密信写就,双手捧到黄台吉面前。
黄台吉接过,逐字逐句审阅,满意的点了点头。
代善的贪婪,他早已摸得透彻。
当年为了几座牧场,代善能与亲弟弟争得面红耳赤;如今有半个朝鲜的财富诱惑,他定会暂时放下私怨,全力守住边境。
“嗯,就这样。”
黄台吉将密信折好,用火漆封口,盖上自己的贝勒印,递给亲信侍卫。
“即刻快马送往代善军中,务必亲手交到大贝勒手中,途中不得有任何差池。”
“遵命!”
侍卫躬身领命,快步退出书房。
看着侍卫离去的背影,黄台吉心中的一块石头暂时落地。
稳住代善,便等于守住了大金的后路,攻朝之事才有了实施的基础。
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地筹备战事。
他当即传召麾下将领。
阿济格、护军统领图尔格,以及汉军旗的总兵官佟养性,命他们即刻清点麾下兵力、军械与粮草,挑选精锐,三日后在赫图阿拉城外集结。
同时,他又让范文程起草檄文,历数“朝鲜助明抗金”的罪状,为攻朝寻找正当理由,以鼓舞士气。
之后几日。
四贝勒府书房内的灯火彻夜未熄,黄台吉时而与将领商议行军路线,时而与范文程探讨应对明军突袭的预案,他眼中满是血丝,却毫无倦意。
此战是他最后的机会,攻朝之事,容不得半点差错。
至于原因,还是之前挖的坑太大了。
今岁以来。
他水攻沈阳,被明军识破计谋,损兵折将;后续率军围攻沈阳,又因熊廷弼坚守沈阳而败退。
如今大金人心浮动,父汗努尔哈赤对他的失望也日益加深。
若是连实力远逊于明朝的朝鲜都打不赢,他的威望便会彻底清零,八旗贵族不会再支持他,父汗也定然会对他彻底失去信心。
“打不赢朝鲜,汗位无望事小,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黄台吉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低声自语。
代善虎视眈眈,莽古尔泰蠢蠢欲动,若是他失去了利用价值,这两人定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以绝后患。
三日后。
赫图阿拉城外的校场上,两万精锐将士列阵以待。
镶黄旗、两白旗的士兵身着铠甲,手持长矛,眼神锐利。
至于为何有镶黄旗的踪迹,自然是因为要攻打朝鲜,仅靠两白旗是完全不够的,努尔哈赤将镶黄旗暂时归于黄台吉指挥。
除了八旗子弟外,还有汉军旗与蒙古部落的兵卒、
汉军旗的士卒推着攻城云梯与红衣大炮,他们面有菜色,士气低落。
蒙古部落的骑兵则牵着战马,在一旁待命。
黄台吉身着戎装,手持马鞭,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麾下将士,声音洪亮如钟:
“将士们!朝鲜小国,屡次助明抗金,劫掠我大金商旅!今日,本贝勒便带你们踏平朝鲜,夺取粮米财物,让你们的妻儿过上好日子!
此番若是攻下朝鲜,本贝勒允许你们肆意劫掠!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踏平朝鲜!只许胜,不许败!”
将士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天动地,暂时驱散了连日来的低迷士气。
尤其是那个肆意劫掠的承诺,更是激发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兽性。
黄台吉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一挥:“出发!”
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着朝鲜方向进发。
黄台吉勒马走在队伍前方,望着前方茫茫的雪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此战,必须尽全力!
唯有打赢朝鲜,他才能逆转颓势,夺取汗位,守住自己的性命,甚至……带领大金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就看我黄台吉,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罢!
第353章 战机稍纵,双线并进
黄台吉亲率两万精锐挥师攻朝的消息,很快便被佟国瑶获知了。
毕竟两万人的动作巨大,他虽然在赫图阿拉城中,但也不是聋子。
作为祖大寿安插在女真汗廷的暗线,佟国瑶的处境很是微妙。
此前他冒死救下大妃阿巴亥,虽凭此功劳获努尔哈赤亲赐的黄金百两、绸缎五十匹,连带着佟家在赫图阿拉的宅邸都扩了半亩,看似荣宠加身,实则还是被猜忌。
自刘兴祚、李延庚相继倒戈,已让努尔哈赤对“归降汉人”彻底失去信任。
平日里,佟家凭借最早归顺女真的资历,在汉臣中还算有些分量,可如今连阿巴亥的庇护都显得无力。
八旗贵胄私下里仍称他们为“尼堪奴才”,议事时从不许汉臣靠近核心。
分配粮草时,佟家名下的庄田总比女真贵族少三成。
连他想调派两名女真兵卒护送家仆出门采买,都要经过三旗佐领层层审批,最后只换来一句“汉人需谨守本分”的冷语。
权势二字,对如今的佟国瑶而言,早已是镜花水月。
甚至,连传递消息,都有些无力。
毕竟现在汉人都不被重用。
只是
黄台吉起兵攻朝鲜,这个消息十分重要。
若能将此消息及时传回明廷,熊廷弼在辽东的驻军便能趁机突袭抚顺、开原,端了建奴的后路,说不定能彻底将建奴打趴下。
对他来说,这也是大功。
如今建奴势弱,总归有一天,他要回归大明的。
可念头刚起,他便又按下了。
传递消息的风险,远比他想象的更甚。
赫图阿拉城如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城门处不仅要查验腰牌,还要搜身检查包裹,连商队的货物都要拆开逐件翻看。
他若派亲信乔装出城,一旦被识破,不仅自己会被凌迟处死,整个佟家都会被牵连灭门。
更重要的是,他是建奴内部为数不多价值巨大的内应。
没有祖大寿的明确指令,没有万无一失的传递渠道,他绝不会冒然行动。
“与其冒险暴露,不如借他人之手。”
佟国瑶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他想起自家常年与沈阳、辽阳通商的商队,那些商队里既有女真掌柜,也有汉人伙计,平日里往返于赫图阿拉与明境之间,虽会被盘查,却因“运粮通商”的名头,比寻常行人多了几分便利。
当晚,佟国瑶以“核对账目”为由,召来商队的汉人管事。
密室之中,他屏退左右,将一张写着“黄台吉引兵两万,往朝鲜方向去,沿途未设伏兵”的纸条,裹在一枚银锭里,塞进管事手中:
“这消息,你设法带给沈阳城‘顺和昌’商号的王掌柜,记住,路上若遇盘查,只管说是寻常商情,绝不能提其他。”
管事是他爷爷佟养性早年救下的流民,对他忠心耿耿,虽不知纸条上的消息关乎战局,却也明白此事重大,当即躬身应下:“东家放心,小的便是拼了命,也会把话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