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53节

  自己下诏狱,不过是为了平息舆论而已。

  等到陛下与方阁老收拾了东林党人之后,他自然得自由,被重用。

  是故,便是在诏狱之中,他也有闲情逸致看东林党人的笑话。

  “亓诗教,你当真是疯子!”

  话音未落,三四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已被掷进对面牢房。

  周朝瑞透过透气孔窥见其中一人绯袍残片,分明是都察院云南道御史房可壮,此刻却如破布般瘫在尿渍里,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

  咕噜~

  周朝瑞暗自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原本以为,群臣在左顺门跪谏陛下,他便有救了。

  然而,局势的发展,已经彻底失控了。

  他周朝瑞可还有活路?

  ps:

  关于张居正被抄家的田产,《明神宗实录》卷152,万历十二年八月丙辰条载:

  “追查张居正江陵、荆州、武昌三处田产,计地一万四百余亩。”

  后世传言的一万顷,系谣言,已修改。

  如《万历野获编》的夸张,沈德符在卷九称:“江陵田宅跨府连县,至不能数,人谓楚中一藩王。”此文学化描述被后世误解为“万顷”。

  顾秉谦等编《三朝要典》时,将张居正田产夸大为“万顷”,以佐证其“跋扈”。

  清初计六奇《明季北略》讹传:“张太岳田产跨八府,计万顷有余”,系将冯保、严嵩等案例张冠李戴。

  实际房产分布范围为以下:

  江陵县:祖产及购置约5000亩,主要种植棉花(据《张文忠公行实》)。

  武昌府:门生潘季驯所赠学田2000亩,用于资助江陵书院。

  荆州卫:军屯转民田3400亩,系隆庆五年合法购得(《万历会计录》湖广卷)。

第63章 血书绝命,酒水太凉

  踏踏踏~

  南监过道,两个狱卒手握笔毫、《监舍日志》,一间间牢房巡视。

  他们腰间携带铜铃,遇突发情况摇铃示警,全狱戒严。

  巡视一通之后,稍年轻的狱卒松了一口气,模样跳脱。

  “赵叔,无任何异常,走,吃酒去。”

  年轻狱卒乃是军户子弟,其父曾任职北镇抚司,他通过举荐和考核,得了一个北镇抚司狱卒的铁饭碗,如今才在诏狱上值旬月不到。

  年长狱卒赵叔闻言顿住脚步,枯皱的眼皮下射出锐利目光:“莫急,甲字七号房的门闩有撬痕。“

  年轻狱卒凑近铁栅栏张望,囚犯蜷缩在草席上毫无动静,哂笑道:“赵叔忒谨慎,这酸儒绝食三日,哪有力气.“

  话音未落,赵叔已掏出铜匙开锁。

  斑驳铁门吱呀作响间,他左手按住腰间铜铃,右手闪电般掀开囚犯衣襟,最后发现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没有异常,但赵叔却也没有完全放松,他冷声道:“北镇抚司铁律,诏狱重犯若自戕,当值者连坐。“

  他将铜铃系绳在腕上缠紧三圈,说道:“去取参汤筒。“

  年轻狱卒端着鎏金鹤嘴壶折返时,正见赵叔钳住囚犯下颚。

  那文士喉间发出嗬嗬响动,参汤混着胆汁从鼻孔喷溅而出,在霉斑遍布的砖地上汇成暗褐色溪流。

  “莫作妇人之仁!“

  赵叔劈手夺过铜壶,鹤嘴壶口卡进囚犯臼齿缝隙:“万历年间,有御史绝食八日,镇抚使命人将羊肠插喉灌入米浆,你当诏狱为何备着三寸宽的束腰铁箍?“

  囚徒突然暴起,后脑重重撞向石壁。

  赵叔早将铜铃抵在墙砖间,金铁交鸣声里,四名佩绣春刀的番子破门而入。

  年轻狱卒望着铁箍勒进囚犯肋下的青紫淤痕,终于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句话:“诏狱里的冤魂,从来不是饿死的。“

  完成这些工作之后,狱卒赵叔这才放松下来,阴沉的老脸露出些许笑颜,转头看向年轻狱卒,说道:

  “关押在诏狱中的都是大人物,只要我们不犯错,这饭碗我们就可以吃一辈子,若是犯了错,里面人是什么下场,我们便是什么下场。”

  年轻狱卒脸色发白,沉重的点了点头,再也不敢似之前那般轻浮了。

  而巡视的狱卒离开之后,一张阴沉的脸,在诏狱甬道昏暗的灯火中明灭出现。

  此人膀大腰圆,身穿青蓝色七品武官服,方形补子绣海马纹,腰带绣春刀,正是北镇抚司诏狱今日轮值的小旗张三。

  张三缓步走到周朝瑞所在的监牢,他的手指在铁栅上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号,袖中滑落的青瓷瓶磕在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周朝瑞盯着在尿渍里滚动的瓷瓶,喉结剧烈颤动,仿佛那东西正化作毒蛇朝他吐信。

  “绍兴三十年梨花白,掺了孔雀胆的。“酒香混着苦杏仁味漫进牢房。

  “当年杨继盛弹劾严嵩前痛饮此酒,今科都谏有幸效仿前贤“

  周朝瑞突然扑到透气孔前,指甲在石壁上抓出白痕:“此是何意?”

  周朝瑞面色泛白,唇齿打颤,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扶着墙壁。

  北镇抚司小旗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诸公左顺门外跪谏无能成功,陛下分化瓦解使人心离散,周都谏,唯有流血牺牲,方才能护住我大明的朗朗乾坤。”

  这是要牺牲我?

  用我的血,来护住大明朝的朗朗乾坤?

  只是

  我还没活够,换个人成吗?

  张三见此人懦懦的样子,面颊之上,也是显出了狠色。

  “你们东林讲学时的《君子九戒》呢?见危授命谓之仁,临阵脱逃谓之怯!“

  周朝瑞闻言,身子更是颤抖,不知道是怕的,还是羞的。

  “卯时三刻换防后,轮值的便不是我,而是阉党,那阉党走狗的手段,想必你不想要知道。”

  见周朝瑞还是无动于衷,北镇抚司小旗眉头紧皱,似有深意的问道:“听说周都谏家乡在东昌府?令郎今岁刚进县学吧?“

  周朝瑞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惊惧之色。

  “你要干什么?”

  “我只是提醒一下你而已。”

  张三继续说道:

  “司礼监消息,陛下将下诏令,对都谏等行刑,查是否有结党之罪,诏狱的刑罚,不知道都谏承不承受得住?就算受得住,这一身皮肉,可还堪用?”

  诏狱刑罚基本上都是惨绝人寰的。

  锡蛇灌顶、土囊压杀、鼠弹筝、琵琶刑、刷洗.

  用一个刑,基本上人就没了大半了。

  “这当真有陛下诏令?”

  “在下何至于要诓骗都谏?只是要让都谏死得有尊严罢了。“

  周朝瑞瞳孔骤缩,青瓷瓶在他掌心沁出冷汗。

  “血书自可里衣写。”

  张三的话语毫无感情。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然臣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话当用指血写在里衣上。“

  周朝瑞突然发狂似的扯开中衣,一口咬破食指,钻心的疼痛让他眉头紧皱。

  但他还是忍着痛,以里衣做纸,写着血书。

  外面的梆子声穿透狱墙,张三突然变了脸色。

  他听见甬道尽头传来熟悉的铁靴声,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许显纯亲信百户的云头履。

  绣春刀猛地劈碎瓷瓶,琥珀色毒酒溅在周朝瑞脸上:“喝!”

  周朝瑞在极度惊惧中竟真的伸出舌头,疯狂舔舐着脸上的毒液。

  然后,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将毒水全部吐出来。

  北镇抚司小旗张三急了。

  “周都谏难道欲坏大事?”

  周朝瑞脸上鼻涕眼泪一起落下,面色扭曲至可笑的程度。

  他低着头,无颜抬头看向面前的锦衣卫,只是癔症一般的低头自语道:“我不怕死,我不怕死,是这酒水太凉了。”

  “我周朝瑞是清官,我周朝瑞没有结党!”

  周朝瑞将鸩水摔碎,怒吼道:“是酒水太凉了,不是我周朝瑞怕死!”

  我只是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他的面容狰狞无比。

  凭什么要我去死?

第64章 魑魅魍魉,众正盈朝

  诏狱南监。

  一群锦衣卫走在长长的监牢甬道上。

  为首的,乃是一个面色阴翳的中年人,他身着青袍獬豸,刀鞘狴犴,望之森然。

  正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许显纯。

  许显纯为定兴军户,祖上世袭锦衣卫小旗,父许国威任保定卫指挥佥事。

  万历四十一年其中武进士,三甲第七十二名,授锦衣卫试百户(从六品)。

  其初任锦衣卫南镇抚司理刑官,审理卫所内部案件,因“善揣上意、刑讯果决”渐露头角。

  当然,在官场之中,你会干活,是得不到很快升迁的。

  魏朝提督东厂之后,他第一个上前摆尾谄媚,将魏朝舔爽了之后,获封北镇抚司理刑千户,专司诏狱刑讯。

  而没过多久,魏忠贤暂替魏朝提督东厂,在其他人都在观望的时候,许显纯第一个下注。

  他明确投靠魏忠贤,并且给了投名状:帮助魏忠贤清洗东厂、锦衣卫中残留的王安、魏朝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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