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未让朝臣吃到他皇之一拳的之前,他发中旨调外军入京,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封驳归还的。
至于他们封驳的借口,自然是五花八门。
但现在时代变了。
袁可立在一边却是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三千兵卒,可会太少了一些?”
京营号称十万人,三千人浙兵进入其中,连点风浪都掀不起来。
“袁卿放心,朕自有安排。”
他命兵部调三千人入京,京营的那些人自然会如袁可立一般想法。
三千人?
有甚用?
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反抗。
然而,召三千浙兵入京,只是朱由校的明招而已。
他还准备有暗招!
不过,既然是隐秘的事情,就先按下不表。
袁可立忧心忡忡,但想到这些日子来新君的手段,也就先将心暂时放回去了。
新君不似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此事他必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另外,朕还有一事,要交由袁卿。”
袁可立愣了一下,当即问道:“不知陛下所谓何事?”
他方才起复,能够得到陛下圣眷,亦是感激涕零,不想还有重任托付?
“朕承天命,御极肃贪,非惟刑戮而已。当立《天鉴》以昭炯戒,效宋《洗冤》录案牍,法太祖《大诰》明典刑。凡蠹国害民者,皆勒其罪状,剖其肺肠,使天下知墨吏如鼎烹之鲋,虽九转亦难脱罪网!”
没错。
朱由校要编写一本书,在一定程度上夺取东林党的话语权!
他扫视孙承宗与袁可立两人。
袁可立双目圆睁,枯瘦指节骤然攥紧。
他历经三朝的霜鬓无风自动,似秋苇承露般微微发颤,枯槁面皮上竟泛起病态潮红。
孙承宗在震惊之后,马上恢复原色。
他想道:这是陛下干得出来的事情。
观两人震惊之色后,朱由校继续说道:“此书成,着礼部颁行学宫。凡童子试必诵其纲,乡会试必考其要,殿试策问当引为绳墨。使士子未入仕先畏法,既食禄常惕厉。朕以刀笔铸镜,照见五蕴皆空;以丹青画皮,尽显百鬼魑形!”
他的声音愈发激昂。
“后世有司若读此鉴而蹈覆辙,非愚则狂,当以人彘饲豺虎。尔曹其勉之!“
皇帝将话说完,这下子,就连孙承宗也绷不住了。
若是将此书放入科举,那些被写入书籍的贪官污吏,那可谓是遗臭万年了。
但此书.
必定会遭到士林强烈反对。
因为这动摇到了东林党人,乃至所有文官系统的根基。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皇帝这么干过。
永乐十二年颁行《四书五经大全》,统一科举解释权,彻底排除其他学派(如陆九渊心学)。
嘉靖十年以“大礼议”为由,要求策论题增加《孝经》内容,但未突破四书五经框架。
孝宗曾欲增《大学衍义》为科举书目,遭内阁首辅刘健反对,称“祖宗成法不可轻改”。
万历二十二年欲将张居正《四书直解》列为科考参考,遭御史弹劾“以私乱公”而罢。
也就是说,在明初的时候,皇帝还是说话算话的,插手科举制还能成功。
越到后期,皇帝的话就越不管用。
文臣对科举的把控更加深入。
到了如今,可以这么说,科举是文官系统自治的堡垒,皇权仅能在边缘调整。
因此,袁可立斟酌片刻,还是说道:“臣闻圣王制法,必因时势。今《天鉴》之录,诚如明镜悬堂,然骤改取士之制,恐失天下士子之心。昔孝庙欲增《大学衍义》,刘文靖以'祖宗成法不可轻改'谏止;神宗推《四书直解》,言官劾以'私乱公义'而罢。非不欲清吏治,实恐矫枉过甚,反伤国本。”
陛下,你疑似有些太激进了。
而朱由校却不这么认为,他诘问道:“卿不见嘉靖朝严氏父子乎?门生故吏遍天下,罪状昭昭而无人敢劾!”
“陛下明鉴!”
袁可立见皇帝铁了心,苍声愈急:“永乐颁《五经大全》在开国鼎新之际,今承平二百五十年,士林根系深固。若强令童子诵《天鉴》,犹使新苗灌以沸汤;令进士引为绳墨,必致铨选尽成党争。伏望缓图之,先颁州县以警墨吏。”
“迂腐!”
朱由校皱眉,若他连袁可立都说不过,如何说动天下人,然后插手科举?
皇帝厉声驳斥道:“朕闻宋时包孝肃铸贪泉碑,未闻士子因此不第。尔等总以'祖制'搪塞,岂不知太祖《大诰》初颁时,何尝不是新制?“
孙承宗见势不妙,急趋前解围:“袁公非阻圣意,实虑清流借机诽谤。不若仿《洗冤录》例,命刑部编纂成册,暂不列为经义.”
朱由校仰天而笑,说道:“二卿何其愚也!朕使贪吏之名永镌青简,正为破其'清流'幻象。尔等可记得万历三十八年科场案?那些自诩清正的考官,收受的贿银可曾少过阉党!”
袁可立汗透重衫,犹自抗辩:“然科举乃抡才大典,若与刑狱相杂,恐寒门学子”
“寒门?”
朱由校嗤笑一声,他不知该说袁可立是聪明,还是愚蠢。
“真正寒门岂读得起四书朱注?朕就是要让蒙童开卷即见《天鉴》,使'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混账话,从此绝于天地之间!”
大明朝到了如今。
祖制还要盲目遵守?
明明知道这事是对大明朝来说是好事,却因伤及某些人的利益,而以祖制抗辩。
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对大明是有害的,却因有利于某些人的利益,而坐看其祸乱国家。
他御极近月,左顺门跪谏的大场面都见过了。
如今满朝大半都是他提拔上来的官员。
朱由校倒是要学赵高‘指鹿为马’,看看这朝堂之上,到底还有多少‘清流’!
你们
还敢党争吗?
不服?
来个集体辞职给朕看看!
第76章 狗咬狗骨,皇帝吃饱
东暖阁内。
君臣相对无言,沉默许久。
见皇帝意已决,孙承宗开口打破了沉默。
“编修《天鉴肃贪录》尚需时日,陛下先不急着发诏。”
朱由校也不傻。
他自是要掌了兵权,再插手科举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如今东暖阁内知道此事的,只有他们三人,周遭的人都被斥退了。
孙承宗是孤臣,袁可立则在外面被称为幸进之臣。
两人在文官中风评极差。
他们两人是可信之臣,此事必能保密。
当然,此事传出去了,也无所谓。
他不置可否即可,毕竟没下诏之前,都是风闻、谣言。
文官也不敢拿这个来弹劾.
除非他不要命了。
“待书编修成了之后,朕自会下诏,如今朕欲让元辅挂名主编,礼部尚书孙如游主编《天鉴肃贪录》,礼部左侍郎兼侍读学士顾秉谦、少詹事黄立极、翰林院检讨冯铨、以及袁卿为编修,司礼监太监王体乾为宦官监修,共同编纂此书。”
袁可立闻言,知晓此事是陛下早有谋划的。
如今既然已经箭在弦上,那便不得不发了。
袁可立紧闭双眼,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失了锐气。
他回想自己的生平,人生如影,历历在目:
他是万历十七年中的进士,初授苏州府推官,任内严惩豪强,清理积案,被百姓称“袁青天”。
到了万历二十三年,任山西道监察御史,弹劾权贵,整顿吏治,声震朝野。
他的刚直敢谏,却也让他在官场中直陷泥潭。
仅一年之后,他因反对矿税太监陈增横征暴敛,上《请罢矿税疏》,触怒万历帝,被革职归乡 26年。
归隐期间著《抚畿疏草》《弗过堂集》,针砭时弊,倡言改革。
如今他见到皇帝有改革之志,心中是分外欢喜的。
只是,之前他看透了官场的腐朽,党争的丑恶本质,让他心中充满担忧。
然.
如今陛下都不怕,他怕什么?
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九,还有多少年活头?
既然新君如此有胆魄,那他也做那初生的牛犊,狠狠闯一闯!
他的眼睛骤然变得锐利,语气也变得坚定许多。
“微臣自当效力编修此书!”
朱由校颔首点头,感叹道:“朕纵有雄心、廓清寰宇之志,然仍需忠臣能臣辅弼,袁卿深得朕心,卿不负朕,朕必不负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袁可立当即跪伏而下,表态道:
“臣本朽木,蒙陛下雷霆雨露之恩,起废籍于林泉。昔遭斥逐廿六载,未尝敢忘君父;今膺《天鉴肃贪》编修之任,更当沥胆披肝。愿效汲黯折槛之忠,行包拯破柱之直,虽刀锯鼎镬在前,必使墨吏无所遁形。此身既许社稷,惟鞠躬尽瘁而已!”
朱由校亲下御座,将袁可立搀扶起来,说道:“编修此书有大功,朕才好提拔袁卿,朕将来指望袁卿为朕分忧,为国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