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81节

  太监之中,年纪最轻的方正化膝行出列:“奴婢虽不识字,却知戏文里包龙图铡驸马。陛下今将我等阉人当人看”

  这太监突然扯着嗓子哭喊:“奴婢便是查抄晋商死了,魂儿也要守着陛下的银车!”

  魏朝、魏忠贤、王体乾三人见此情形,暗自咋舌。

  这些人本是他们推举而上的,是他们的人,然而,经陛下来了这么一遭,恐怕,他们的话在这些人中就不怎么灵了。

  这便是陛下的御下之道吗?

  对这些新锐太监们的反应,朱由校很满意。

  但忠诚不是说出来的,而是要做出来。

  而且,他只需要有能力的忠诚,没能力,便是再忠诚,又有何用?

  朱由校在一边暗暗警告说道:“记住你们今日说过的话,事情办好了,朕重重有赏,事情办砸了,引出了什么民变兵变,别怪家法无情,国法难容。”

  言罢,朱由校让这些人下去,而魏忠贤在众太监离去之后,躬身趋前三步,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跪伏在御前,双手高举册子,道:

  “启禀皇爷:关于四卫营的贪腐问题,老奴这十天日夜查证,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记在这折子里了,恳请皇上御览。”

  魏忠贤,终于是将刀递过来了!

第95章 阁中惊变,勋宦对质

  泰昌元年十月十九日。

  清晨。

  皇帝召武骧右卫指挥使永康侯徐应垣、腾骧左卫指挥使成国公朱纯臣、腾骧右卫指挥使惠安伯张庆臻入宫。

  三人从轿子上走下,当看到互相的面孔之时,心中皆是一惊。

  “成国公?”

  徐应垣裹紧身上的狐裘披风,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忧虑,低声嘟囔道:“这大清早的急召,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永康侯,惠安伯,你们也被陛下召见了?”

  成国公朱纯臣微微颔首,神色凝重,他轻抚着腰间的玉佩,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三人皆是掌四卫营的勋贵,陛下同时召见,难道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不多时,宫门缓缓打开,一名太监快步走来,尖着嗓子喊道:“永康侯徐应垣、成国公朱纯臣、惠安伯张庆臻,即刻入宫觐见!”

  三人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冠,跟着太监向宫内走去。

  穿过长长的宫道,四周的宫灯在雾气中散发着微弱的光,光影摇曳,更添几分压抑。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

  来到乾清宫,入了东暖阁,三人跪地行礼,高呼道:“臣腾骧左卫指挥使成国公朱纯臣(武骧右卫指挥使永康侯徐应垣、腾骧右卫指挥使惠安伯张庆臻)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恭万安!”

  三人拜见了皇帝之后,却没听到皇帝的回应,那个‘朕安’二字,迟迟没有出来,众人心中忐忑。

  他们偷偷的一抬头,往周围一瞄,顿时瞳孔骤缩,像是被人掐住脖颈一般,都忘了呼吸了。

  东暖阁中,原本摆放着的古玩字画、精巧器具都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寒光闪闪的刀兵整齐地排列在墙边,反射出森冷的光,仿佛随时都会被抽出用于杀伐。

  而御座之上的皇帝,也并非着龙袍,而是身着戎装军甲,那厚重的铠甲上的鳞片在烛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腰间悬挂的佩剑剑柄上宝石夺目,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三人见到这个场景,更是胆颤,双腿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皇帝面含杀气,目光如炬地扫过三人,他直接开门见山,冷冷开口:

  “朕让你们管四卫营,竟管出这么多烂事!吃空饷、卖军籍、毁武备,这些勾当闹得沸反盈天,真当朕是瞎子聋子?你们吃着朝廷俸禄,干这种鼠窃狗偷的勾当,就不怕王法吗?”

  皇帝的声音低沉却充满威严,在东暖阁中回荡,震得三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徐应垣率先反应过来,他向前爬了三步,脸上堆满了惶恐,连忙说道:

  “陛下明鉴!臣虽挂着武骧右卫指挥使的虚衔,其实不过衣冠沐猴、尸位素餐。营里的账本、军饷、兵器、粮草这些事,全由监军太监把持,臣每年就领个俸禄,其他一概不知。如今营中弊案闹得这么大,实在不是臣这等愚钝之人能事先察觉的啊!”

  他偷偷抬眼观察皇帝的神色,只见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成国公朱纯臣知晓自己的手脚不干净,生怕会被皇帝追究,他一边磕头,一边说道:

  “陛下容禀!臣虽然担任腾骧左卫的职务,但日常事务繁杂,每个月也就去巡视个一两次。军籍登记、粮饷发放、武器操练这些事,都交给营里的军官和文书处理,确实不是臣这样愚钝的人能事先察觉的。

  如今这些小人竟敢藐视法纪、营私舞弊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他的额头已经磕得红肿,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而朱由校见他的表演,却是无动于衷。

  事情敢做,却不敢认?

  把锅推得干干净净?

  哼!

  朱由校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悦。

  这声冷哼,让三人的心骤然一凉。

  皇帝无言,只是将写有四卫营腌臜事的案卷狠狠地扔在他们面前。

  “啪”的一声,如同重锤砸在三人的心上。

  朱由校质问道:“这些罪证确凿,明明白白写在案卷上,岂容你们推卸责任?朕常听说“武将当战死沙场,文臣当死谏尽忠“,你们现在却学那狐狸老鼠钻洞躲藏,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三人看着地上的案卷,脸色变得煞白。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挣扎。

  承认罪行,还是不承认?

  许久之后,最后永康侯徐应垣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死不承认:

  “陛下明鉴!这定是奸人栽赃陷害,编造罪名来污蔑臣等的清白。那些人眼红四卫营的权位已久,如今学秦桧搞“莫须有“的把戏,想借您的天威来谋取私利。恳请陛下明察!”

  朱纯臣也附和道:“陛下圣听!臣等世代受朝廷恩典,就算粉身碎骨都报答不完,哪敢败坏臣节、辜负皇恩?这一定是奸人暗中捣鬼,借谣言陷害忠良啊!”

  惠安伯张庆臻更是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诉道:

  “臣愿以死明志,剖心为证!恳请陛下严查到底,揪出幕后主使,定要让这些奸恶之徒在光天化日下现形!

  当年武帝彻查巫蛊案,终将主谋江充正法;宪宗追查刺杀裴度案,最终擒获李师道。如今奸人结党营私、构陷忠良,若陛下圣明彻查,臣等即便万死,也强过蒙冤受辱!”

  说到最后,三人痛哭流涕,居然委屈上了。

  啧啧啧。

  果然,演技好的,都在政界。

  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鬼话,还义正言辞?

  若不是证据确凿,朱由校都要信了这些人的话。

  见他们还冥顽不灵,朱由校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伸手拍掌。

  随着这清脆的拍掌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武骧左卫提督太监刘应坤、武骧右卫提督太监王朝辅、腾骧左卫提督太监纪用、腾骧右卫提督太监李实等八个太监被‘大汉将军’带了进来。

  这八个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有的脸上还带着淤青,显然被大刑伺候过。

  他们脚步踉跄,被士兵们押着走到皇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低着头,不敢看皇帝,却对三位勋贵怒目而视。

  徐应垣、朱纯臣、张庆臻三人看到这场景,差点被吓尿了。

  朱由校看着他们的丑态,眼中的厌恶更浓了。

  怎么?

  现在怕了?

  他冷冷地说道:“你们不是说不知情吗?不是要朕彻查吗?现在,就让你们听听,到底是谁在捣鬼!”

  说着,他示意太监们开口。

  刘应坤抬起头,脸上满是痛苦和恐惧,但还是哆哆嗦嗦地说道:

  “陛下容臣冒死以闻:武骧右卫吃空饷、克扣军粮这些勾当,都是永康侯徐应垣在背后指使的!

  他逼着我们做假账、虚报兵员,每年发饷时都以补贴折色、抵充旧兵器为借口,私吞三成军饷,半夜偷偷运到永康侯府。

  奴婢以前怕他权势,被迫跟着干坏事。如今见皇上圣明,不敢不把实情全抖出来!”

  徐应垣听到这话,脸色变得铁青,大声吼道:“你胡说八道!你这是在诬陷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但他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眼神也有些闪躲。

  这些微表情,都被皇帝看在眼里。

  腾骧左卫提督太监纪用磕头如捣蒜,如同死前要拉人垫背的恶鬼一般,朗声道:

  “皇爷容禀!腾骧左卫倒卖军籍、虚报名额的勾当,都是成国公朱纯臣主使的!他让我们伪造兵册,把空额卖给富商子弟,每个名额要价一千两银子,敛财充入私库。

  朱家还和晋商王登库等人勾结,偷偷把军械卖到关外,导致军营空虚,武备废弛。奴婢过去畏惧他的权势,被迫参与舞弊,如今见皇上圣明,怎敢不把实情和盘托出?”

  朱纯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纪用骂道:“你这个狗奴才!竟敢血口喷人!我看你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想要陷害我!”

  李实也说道:“陛下垂察!腾骧右卫倒卖军械的勾当,都是惠安伯张庆臻在背后主使!他勾结奸商,偷偷贩卖盔甲火器。

  卖出去的佛郎机炮、铁甲、三眼铳这些武器,都转手卖给了蒙古各部,每年赃款不下五万两银子。

  搞得我们卫所装备空虚,士兵操练时只能拿着木棍当兵器,真打起仗来怎么抵挡敌人?求陛下立即派锦衣卫去查抄他在西山的别院,赃物罪证肯定都在那里!”

  其他几个太监也纷纷开口,将三人的罪行一一面呈。

  每说一件事,三人的心就凉一分。

  他们没想到,这些平日里跟他们蛇鼠一窝的太监,此刻竟然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抖搂出来。

  一瞬之间,整个东暖阁嘈杂无比,简直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四卫营提督、监军太监们和三个挂名勋贵互相指责,推诿罪过,活脱脱的泼妇骂街,就差在东暖阁上演全武行了。

  “够了!”

  皇帝重重拍了御座,巨响之下,众人皆不敢多言,纷纷跪伏而下。

  皇帝冷笑一声,说道:“到了现在,还在互相推诿,四卫营糜烂至今,不是你们做的,那是谁做的?”

  “如今证据确凿,你们还想抵赖?”

  朱由校眼中杀气更重。

  “三千浙兵、会同兵部、户部、都察院、锦衣卫,早已经去到四卫驻地,届时兵部核名、户部核饷、卫所核械,你们的龌龊事难道还瞒得住?”

  皇帝冷冷的看着跪伏在地的勋贵、太监们,说道:“朕今日召见你们,原本是想给你们个机会的,但不想,你们居然是如此待朕,当真以为朕是昏君,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吗?”

  皇帝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胆寒。

  在这个时候,若是还强撑着,恐怕真的要被拉到菜市场斩首了。

  徐应垣“砰砰砰”地磕头,额头已经磕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哭喊道:“陛下开恩啊!臣知罪了!都怪臣贪心作祟,辜负了皇恩,坏了朝廷法度。臣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求陛下看在臣这些年当牛做马的份上,饶臣这一回吧!”

  朱纯臣也跟着磕头,说道:“臣愿变卖家产,把贪的银子全数退还户部,再献上城外三处田庄、通州五间铺面来填补军饷亏空。求陛下开天地之恩,饶臣一命!”

  张庆臻则爬过去,抱住朱由校的腿,哭着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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