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太监只是磕头。
他们哭得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朱由校看着这些人,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但还是冷冷地说道:“你们犯下如此大罪,若不严惩,如何能服众?如何能整顿四卫营?如何能让天下百姓相信朕是个圣明的君主?”
皇帝的言外之意很简单:你们的演技还算可以,但如何赎罪,才能让朕原谅你们?
徐应垣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说道:“陛下,臣愿意戴罪立功!如今四卫营混乱不堪,臣愿意协助陛下整顿。”
朱纯臣与张庆臻也连忙说道:“陛下,臣等也愿意!”
朱由校沉思片刻,缓缓收起佩剑,说道:“你们的罪行不可饶恕,但念在你们还有一丝悔过之心,朕暂且饶你们不死。不过,你们必须将功赎罪。”
皇帝这句话,让众人送了一口气,然而接下来的一句,却又让他们变了脸色。
“先将这些年贪墨的钱财吐出来,少了一分,朕要你们用人头来抵。”
朱纯臣、徐应垣、张庆臻脸色像吃了屎一般难看,但却不敢说什么,只得叩头称是。
朱由校看着狼狈的三人,充满警告意味的说道:
“从今日起,你们三人都给朕去各自负责的卫所之中,协助整顿事宜。若是整顿不好,或是再让朕发现有任何贪墨作乱之事,朕绝不轻饶,你们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最后通牒发出来,三人哪敢有其他小心思?
一个个叩头如捣蒜,连忙谢恩:“谢陛下不杀之恩!臣等一定竭尽全力,协助陛下整顿四卫营!”
他们的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担忧和忐忑。
割肉补亏空,还要帮助陛下整顿四卫营,这不知道有得罪多少人。
然而,他们也想明白了:得罪再多的人,也总比自己被抄家来得好。
他们别无选择!
第96章 驱霆策电,天威肃军
明代卫所标准建制为五所制(前、后、左、右、中),然禁军特殊性,泰昌元年武骧左卫实设三所:
前千户所:专司火器,驻西苑火器库。
左千户所:掌内操训练,驻皇城西安门内校场。
后千户所:护卫汤泉行宫,兼守天寿山明陵。
名义上,武骧左卫的主官是李如桢,但已经被去职,并不管事。
实际上管事的,是武骧左卫提督太监与监军太监。
这些人都已经被皇帝‘请’过去了。
为了整顿四卫营,朱由校是早有准备,他以军练阅兵为名,将三个千户所的兵卒都召见到西苑内教场中。
此刻内教场上,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其中大多都没有穿戴甲胄。
大雪纷飞,雪花肆意地飘落,打在众人身上。
那些勉强穿着甲胄的兵卒,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的甲胄破旧不堪,缝隙处的棉絮都露了出来,在寒风中瑟瑟抖动;更有甚者,竟以纸甲充数,纸甲被雪水浸湿后,软塌塌地贴在身上,毫无防护作用可言。
人群中,不少人是临时被征调来充人数的地痞流氓。
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在内教场中交头接耳,吵吵嚷嚷。
有的嘴里还叼着草根,满不在乎地四处张望;有的则相互推搡打闹,完全无视这是在教场之上。
他们心里都在盘算着,这场军演之后,朝廷是不是会发赏钱。
要是能捞上一笔,回去又能花天酒地一阵子了。
而几个千户面色就没那么轻松了。
前千户所千户马承光,此刻眉头紧锁,不时用手抚着胡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
他看着这些不成样子的兵卒,心里暗自担忧,陛下这次召集他们到内教场,还不让带武器、穿戴齐整甲胄,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左千户所千户毛国器、后千户所千户兼汤泉行宫防务总管王应龙此刻满脸愁容。
他们本就对这次突如其来的召集感到莫名其妙,如今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圣心难测,前途渺茫啊!
雪越下越大,教场上的气氛愈发压抑。
兵卒们的嘈杂声在寒风中回荡,而几个千户的心情,就如同这阴沉的天空一般。
就在此时,教场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雪幕中骤然现出一队锦衣卫,绣春刀寒光凛冽,鱼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魏忠贤披着貂裘大氅,面色阴沉地走在最前,身后紧跟着兵部、户部、都察院的官员,个个神色肃穆。
更令人心惊的是,戚金率领的五百戚家军如铁壁般压了过来,他们甲胄鲜明,长枪如林,步伐整齐划一,瞬间将整个内教场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原本懒散的武骧左卫兵卒顿时噤若寒蝉,几个地痞缩着脖子往人堆里钻,连千户们也绷紧了脊背。
兵部和户部的官员迅速在将台下摆开案牍,账簿、名册摊了一桌,笔砚朱印齐备。
都察院的御史冷眼扫视全场,手中捧着弹劾奏章的副本。
魏忠贤缓步登台,雪粒落在他肩头,却掩不住那股逼人的威势。
他眯眼看向三位千户,嗓音尖细却不容置疑:“陛下有旨!”
三个千户十分紧张。
听到魏忠贤尖利的声音,三人下意识便跪伏而下。
魏忠贤瞥了一眼前排的三个千户,缓缓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闻武骧左卫兵员虚浮、军械不整、粮饷亏空,着即严查整顿。
今以内操校阅为名,召前、左、后三所官兵至西苑内教场,由兵部、户部、都察院会同核查兵员实数、军械库存及历年粮饷支用。
千户马承光、毛国器、王应龙即刻率所部听候点验,不得隐匿延误。
倘有欺瞒克扣之情,依律重处。
钦此。”
话说完,魏忠贤将圣旨收下,笑着说道:“三位千户,今日,咱家奉旨查点武骧左卫兵员、军械、粮饷,还望各位好生配合。”
马承光接过圣旨,却是感觉这圣旨有千斤重。
“臣一定配合。”
“那就好。”
魏忠贤阴恻恻一笑,一挥手,说道:“一步步来,先按照万历四十四年黄册,先点一下武骧左卫的兵员人数。”
明代京营(包括四卫营)的军籍管理遵循定期核查制度,通常每三年一次‘军伍清勾’,由兵部主持。
但实际执行常因官僚懈怠而拖延。
军伍清勾离如今比较近的有两次。
一是万历三十六年,因京营腐败严重,御史孙居相奏请清查占役、虚冒兵额,神宗命兵部核查,四卫营作为京营组成部分,也被纳入此次审查。
二是万历四十四年,兵科给事中赵兴邦奏报京营缺额问题,再次引发局部核查。
一箱箱的黄册拿出来,三个千户慌了,那些被雇佣而来充人数的地痞流氓也慌了。
毛国器眼珠狂转,要抓住一切的救命稻草,对着一边扶刀侍立的戚金说道:“老将军,可还记得属下?”
毛国器是戚家军出身的,因为战功得了武骧左卫左千户所千户的位置。
武骧左卫千户、百户中虽然超过八成为世袭,但还有余两成人员为边功升授。
而毛国器就是这两成之一。
戚金点了点头,但面无表情,亦是一言不发。
毛国器心急,却又无可奈何。
老上司这模样,明显是不想管他了。
他只能将目光转向那些被雇佣前来的地痞流氓,期许他们搞出什么事情来,将今日的事情糊弄过去。
而这些被雇佣而来的地痞流氓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刀疤脸赵四猛地啐了一口唾沫,将嘴里的草根狠狠吐在雪地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本是来讨赏钱的,可不是来送死的!
他一把扯开胸前松垮的衣襟,露出横亘胸膛的旧伤疤,粗声吼道:“天寒地冻的,查个鸟黄册!朝廷连口热饭都不给,倒有闲工夫折腾人!”
他猛地踹翻身旁的木箱,账簿哗啦散落一地,墨迹被雪水浸染成污黑的泥泞。
“弟兄们,这摆明了要克扣咱们的卖命钱!走,回营讨赏去!”
有刀疤赵四带头,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几个地痞趁机掀翻案桌,户部官员惊呼着扑向漫天飞舞的账页。
有人抓起雪块砸向锦衣卫,雪粉在绣春刀上爆开成雾。
混乱中,赵四狞笑着带头冲向教场边缘,想让我赵四吃瘪,下辈子罢!
然而,他的念头还没转完,却忽觉眉心一凉。
“嗖!”
一支雕翎箭破空而至,箭簇撕开风雪,精准贯入赵四的眉心。
他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踉跄半步,脑浆混着鲜血从颅后喷溅而出,在雪地上泼洒出刺目的红梅。
尸体轰然倒地时,箭尾的白羽仍在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喧嚣戛然而止。
戚金缓缓放下铁胎弓,甲胄下的手臂青筋未消。
“还有敢鼓噪者,杀无赦!”
五百戚家军齐刷刷踏前一步,长枪顿地声如雷霆,枪尖寒芒织成密网,将骚动的人群逼回原地。
“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戚家军连喊三声,喊叫声杀气四溢。
那些方才还叫嚷的地痞此刻面如土色,有人裤裆渗出腥臊的湿痕,在雪地上融出黄浊的冰渣。
一箭定军心。
无人敢聒噪。
魏忠贤抚着貂裘上的雪粒,轻笑一声:“哟,这不是挺懂规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