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趁着泰晤士河涨潮,一艘双桅横帆船驶入河口,比约恩把舵轮交给大副,趴在船舷观看两岸风景。
河面宽阔,两岸遍布芦苇丛生的泥泞滩涂,可以看到成群的野鸭、苍鹭、海鸥在附近觅食。
“回想往事,简直像是在做梦。”
距离比约恩上次到访已经过去五年,当时父亲(拉格纳)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首相和王后还找他借了八百镑应急。
不久,王国的形势急转直下,首先是疑点重重的继位仪式,年幼的西格德意外地成为新王,后来亚丝拉琪突然暴起发难,杀死索拉王后,致使王室权威迅速下滑,酿成一场血腥残酷的内战
时间流逝,两岸的地势逐渐抬高,茂密的橡树林占据着高地,低处分布成片的农田和牧场,小麦田泛着金色麦浪,草地上点缀着零星的绵羊。
又过了一段时间,前方河面收窄,南北两岸各矗立着一座石砌要塞,察觉帆船即将通过,要塞开始抛投石块。
这段河道宽约六百米,大型抛石机和弩砲能够做到轰击三百米处的敌船,南北同时发射,恰好可以封锁河道。
望着舷侧不远处溅起的水花,比约恩被迫下锚停船,等待一艘小船靠近。不久,一位士官顺着绳索爬上甲板,询问来人的身份。
“我是比约恩,前来伦底纽姆贸易,这是怎么回事?”
得知眼前的大胡子壮汉是传奇航海家,士官肃然起敬,向对方解释国王的法令。
“近期佛兰德斯商人煽动国内叛乱,陛下颁布私掠许可证,准许民间劫掠佛兰德斯,导致双方互相派遣私掠船。总的来说,我们占优,但是对面偶尔也能还手,派遣船只袭扰不列颠的海岸。
因此陛下颁布法令,每艘进入泰晤士河的远洋船只,必须在河口的肯维岛要塞停泊,确认身份之后领取一面旗帜,悬挂在桅杆上。”
在士官的要求下,帆船前往北岸停靠,登记人员、船上武器等信息,领取一面印有红色条纹的灰旗,随后继续前进。
越往上游,河畔出现零星村落,最显眼的建筑通常是神庙的黑色尖顶或者钟楼,这是每个维京村落的地标,村庄周围是木篱笆围起来的田地。码头停泊着渔船和小型划桨船,装载着农产品运往伦底纽姆,或者卸下从伦底纽姆运来的盐、铁器、布匹等货物。
偶尔还能看见男爵和骑士们的居所,部分是木制堡垒,还有部分是石块垒起的小型塔楼。
下午,帆船距离伦底纽姆越来越近,泰晤士河的船只数量显著增加,渔船、载客渡船、内河运货的平底船、以及体型庞大的海船。岸边坐落着染坊和皮革作坊,产生的污水排入河中,散发出浓郁的刺鼻气味。
前方横亘着一道跨河石桥,桥上人头攒动,桥下水流湍急,部分前往上游的海船需要卸下桅杆,或者等待石桥中部的木制桥面抬升。
比约恩无意前往上游,操纵帆船就近停靠在北岸码头。
没过多久,两个海关雇员上船登记商品,完事后在货物表面盖上铅封,不禁让比约恩回想起君士坦丁堡的海关。
耗费十多分钟,比约恩办理完相关手续。在众多期待的眼神中,他让大副发放工钱,船员们随即一哄而散,冲向距离最近的酒馆。
按捺住心中的躁动,他前往造船厂的位置,沿途街道宽阔整洁,两侧有排水沟,偶尔还能看见公共浴室、医院、竞技场、剧院,这类公共设施全部是石砌建筑,类似于罗马人的建筑风格。
对此,比约恩并不感到意外,他和维格相识将近二十年,早已熟知对方的秉性和审美风格。
不知不觉,他来到西南城区,此地远离集市的繁华喧闹,坐落着大片的校舍与操场。沿着街道走过去,首先是王庭公学和泰恩堡公学南方分校,他隔着大门观望片刻,学生的年纪不超过十五岁。
之后是陆军学校和伦底纽姆大学,前者占地面积广阔,墙内时不时传出尖厉的铜哨和马匹的高亢嘶鸣。
后者的校门口充斥着大量马车,隔着围墙,只见矮丘顶端正在修建一座外表奇怪的石砌建筑,比约恩出于好奇,询问某个马车车夫。
“这是在干啥?建设宫殿?”
车夫放下啤酒壶,打着酒嗝回复,“观星台,用于夜晚观看星象,计算历法,据说花了很多钱。陛下还特意从伊比利亚请来几个阿拉伯学者,参考当地天文台的设计。”
维格哪来这么多钱?
怀揣着疑问,比约恩来到城市的西南角,这里坐落着航海学校和伦底纽姆造船厂,一艘双桅横帆船即将下水。
细看之下,她的结构和旧式船只略有不同,前桅与船艏之间加装一面斜三角帆,能进一步提升航速和逆风性能。
“这艘船多少钱?”
面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胡子壮汉,船匠不耐烦地回复,“这是军舰,用的是最好的橡木,船体设计优于目前的两桅商船,用途完全是为了远洋航行,属于非卖品。”
被船匠数落一阵,比约恩仍然不肯放弃这艘新式军舰,他快步赶往城西的新王宫,请求觐见国王。
跟随侍卫,他通过护城河、城门,绕过正在建设的主殿,然后进入一处规格普通的宅邸,在二楼办公室见到维格本人。
“好久不见,比约恩,喝点什么?”
见对方没有开口,维格倒了两杯浅黄色的威士忌,“和葡萄酒、蜜酒这类中高档酒水比起来,味道如何?”
“酒劲够大,而且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在酒精的作用下,两人之间的生疏逐渐消散,闲谈片刻,比约恩说明来意:
“近两年,我尝试过继续向西探索,然而航行一段距离,总会被海浪推着往回走,我需要更坚固、逆风性能更强的船只。”
海浪?
维格怀疑是洋流的作用,他答应售卖一艘军舰,同时建议比约恩的水手在伦底纽姆短期培训,适应这艘新船的性能。
第251章 庇护
目前,能够生产双桅横帆船的船厂只有两家:泰恩堡造船厂和伦底纽姆造船厂,总计生产二十七艘。
其中二十艘作为军舰,三艘卖给蔗糖公司,还有三艘卖给西海毛皮公司,最近的一艘卖给比约恩作为探险船。
在此之后,造船厂的产能仍然紧张,为了应对与佛兰德斯的战事、扩大与伊比利亚的贸易规模,维格额外下单十艘双桅帆船,蔗糖公司也订购五艘帆船,订单排到明年年末。
市面上,划桨长船和柯克船的订单分给新成立的爱丁堡造船厂,还有部分订单被乌尔夫、伦纳德这类贵族开办的造船厂占有。
次日上午,维格召开内阁会议,讨论的重点是爱尔兰局势,当地再度掀起叛乱,据说声势很大。
等到国王介绍完局势,多数内阁成员反应平淡,这地方隔三岔五闹事,他们早就习惯了。
陆军大臣巴弗斯开口:“叛军的根基在西部丘陵,需要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征召上万士兵攻占爱尔兰西部,铲除叛乱的根源。”
上万士兵?
维格懒得接话,伊蒙公爵治理不当,致使领地叛乱四起,理应由他本人搞定。
察觉国王的态度,内政大臣密查姆附和,“假设伊蒙求援,王室可以出兵相助,前提是谈好各项事宜,例如谁来提供军械、粮食,总不至于陛下出动军队,还得由他亲自掏钱。”
经过内阁众人的讨论,此事暂且搁置,观察伊蒙和下辖封臣的动向,视情况发展再作决定。
散会时,古德温提醒国王,“据传言,埃德蒙似乎逃到了丹麦,后续如何处理?”
维格没有过多在意,“无所谓,埃德蒙下辖的男爵、骑士,关系较近的乡绅被一扫而空,即使他有心煽动叛乱,也没人愿意追随。
内阁不用管埃德蒙的事情,尽早完成东盎格利亚的土地清查,把它作为今年的重点移民安置地。”
北欧,丹麦,奥尔堡。
待了一段时间后,埃德蒙总算等到出征归来的乌伯。一直以来,埃德蒙的长子和乌伯的关系不错,因此他首选的逃亡地点是丹麦。
在街道两侧拥挤的人群中,埃德蒙踮着脚尖,向头戴王冠的骑马青年高呼,“陛下,我是埃德蒙。”
青年转过头,他的嘴唇紧抿着,眼神阴鸷,脸上残留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仿佛从左至右把整张脸劈成两半,一袭浅金色头发束成维京传统发辫,身后挂着黑色披风,里面是一套来自东罗马的贵族扎甲。
“埃德蒙叔叔?”
认出这个“老乞丐”的身份,乌伯微微点头,示意客人随自己返回领主长屋,或者说王宫。
脱下披风甩给一个侍卫,乌伯径直走向主座,埃德蒙发现他的左掌戴着厚厚的手套,脑海回忆起当初的流言:
亚丝拉琪杀死索拉之后,并没有放过逃走的乌伯。乌伯后续招揽了一批禁卫军,其中混有亚丝拉琪收买的杀手。没过多久,乌伯遭遇刺杀,包括无名指、小指在内的半个左掌被砍掉,脸部也被劈了一剑,从此性情大变,残暴程度甚至超过了三哥哈夫丹。
“埃德蒙叔叔,你在想什么?”
埃德蒙僵在原地,小心翼翼抬头看向乌伯,请求获得他的庇护。
“好,我答应了。”乌伯看着满脸疑惑的老头,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混成这副凄惨模样,肯定不是间谍,而且这里是维京人的土地,你缺乏叛乱的基础。唉,你今后在内阁担任顾问一职,为我提供各方面的建议。”
安稳地过了几天,埃德蒙被指派到一项任务:前往哥德堡,与瑞典国王哈夫丹讨论一艘沉船的归属。
上个月,一艘载有呢绒和生铁锭的丹麦柯克船沉在哥德堡附近海域,乌伯让埃德蒙前往哥德堡交涉此事。
出于本能,埃德蒙尝试推卸责任,“陛下,按照传统,沿海领主有权占有附近遇难船只的货物。”
“不,我怀疑哈夫丹在故意捣乱。”
近些年,有领主故意破坏浮标,熄灭灯塔,或设置虚假灯光(篝火)误导船只驶向礁石区,等到船只触礁沉没,理所当然占有这些“无主之物”。
乌伯坚持让埃德蒙挽回损失,反正这个老头没多大利用价值,即使被哈夫丹砍了也无所谓。
哥德堡。
也许是神明的护佑,埃德蒙没有遭到哈夫丹的为难,后者事务缠身,答应交出少量生铁锭,果断地停止这场纠纷。
赶走四弟的使者,哈夫丹把精力用于应付那些债主,费尽口舌,终于拟定一份新的还款协议。
事实上,他欠债的原因不是奢靡享乐,也不是战争,而是模仿维格的做法,在哥德堡大肆新建工坊,试图牟取暴利。
两年时间过去,哈夫丹遗憾地认清一个事实:自己不适合做生意。
离开领主长屋,他漫无目的在集市闲逛,狭窄的街道两旁,木板和茅草搭成的棚屋鳞次栉比。女人们挤在鱼摊前,挑剔地翻动着银亮的鳕鱼和鲱鱼,小孩子们如泥鳅般在大人腿缝间钻来钻去,偶尔被某个粗声吆喝的汉子呵斥,便哄笑着四散奔逃。
由于日益频繁的贸易,哥德堡发展很快,常住人口超过一千六百,哈夫丹的工坊不缺劳动力,然而始终赚不到钱。
他走进酿酒坊,翻看这段时间的账本,如今维格、鸦语者的新文字彻底取代原有的书写体系,致使北欧的识字率逐渐提升。
“这个月贸易频繁,为啥只赚了这点钱?市面上充斥着维格的啤酒、威士忌,你们不感到羞愧吗?”
“陛下,这,这不能怪我。”负责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理由:
蜂蜜的供应量太少,蜜酒产量不足。
酿造啤酒需要从泰恩郡进口啤酒花,成本太高。
最后是麦酒,麦酒保质期不超过二十天,只适合在本地售卖。
哈夫丹再度翻看一遍账本,向众人下达一个硬性指标,“下个月,利润至少达到八镑,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第252章 无奈的选择
离开酿酒坊,哈夫丹前往不远处的纺织工场。
推开门,二十多个妇女坐在纺织机前,时不时爆发出哄笑声,总体来看,她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闲聊,纺纱反而是次要工作。
“你,你们.”
照例发了一顿脾气,哈夫丹找来主管,询问近期的收支状况。
纺织工场的情况最差,员工们效率低下,只能生产质量最差的呢绒,没有染色布和刺绣布,预计这个月的利润仅有两镑。
最后,哈夫丹来到铁匠工坊,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火花四溅,叮当声不绝于耳,新打制的铁锄、斧头和矛尖在暗处闪着幽光。
对比之前的两处工坊,四名铁匠和十名学徒的工作状况最佳,哈夫丹刚准备夸赞,眼角余光瞥见铁匠们使用的生铁锭,怒气忍不住上涌。
“上个月说过要用本地铁锭,为啥还在购买斯特灵的高价生铁锭?”
铁匠们的反应一致,“陛下,斯特灵的生铁锭质量最好,假如贪便宜购买劣质生铁,我们需要花更多时间反复锻打,延缓锻造速度,还会降低铁器质量。”
哈夫丹接过账本,上个月的利润为四镑,符合他的预期,于是阴沉着脸离开了。
除了以上的三家工场,他还投资过一家造船厂,结果花大价钱造出来的两艘柯克船不适合航行,后续船匠们改进工艺,第二批的两艘柯克船同样不合格,引得买家怨声载道,导致哈夫丹欠下大笔债务。
麻烦的是,买家是瑞典东海岸的贵族们,有人单独出资,还有几家合伙购买一艘船,这笔账赖不掉,只能由哈夫丹慢慢还清。
返回领主长屋,他找来财政大臣,预计今年收入四百多镑,即使精打细算,顶多攒下一百镑,相当于二十套铁甲。
“太少了,身为国王,还不如法兰克、不列颠的一个伯爵快活。”
对比维格在内战一次性拿出七千套铁甲的大手笔,哈夫丹神色灰败,感觉自己距离不列颠王座愈发遥远。
“我计划发起一场大规模劫掠,你派人邀请乌伯、尼尔斯、小埃里克。”
石勒苏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