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回头瞥了眼，却见姚弘旭仍大模大样地站着，忙探手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后蹲下，口中埋怨道：
“子明兄皮糙肉厚不怕挨打，也莫要拖累了我呀。”
姚弘旭认真瞧了瞧近在咫尺的鹅蛋脸庞，细嫩白皙几乎能比得上小黛玉，一时也无法反驳。
汪雨涵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忙扭头又睄向了外面，继续寻觅着目标。
忽得他眼前一亮，抬弓拉弦，口中忿忿道：
“方才就那个蓝衣书生骂得最难听，这会子却躲到旁人后面扔石头，可真真是个小人！
爹爹说了，农户、灶户骂我们也就罢了，可这些考不上举人的大头巾也一般不事生产，于国于民还不比我们盐商，凭什么就说我们该杀？！”
那汪朝宗竟有这般见地...果然不能小觑了这些古人精英啊。
姚弘旭微微凛然，又见汪雨涵百发百失，不由也探手从婉儿那里拈过一枚弹丸摩挲打量，一面口中笑问道：
“嗣芳兄这金漆弹弓几力？”
汪雨涵两腮微赧，声若蚊吟：“才...才二力。”
力是时下衡量弓力的单位，一力等于虞制九斤四两。
自己前身已能弓开六力，常用四力，达到了入门级战弓的门槛，但在诸皇孙中还是等而下之...
可见这个汪雨涵果然是个小白脸啊。
姚弘旭抿了抿唇角笑意，回忆着前身经验，沉吟着道：
“金箔铅芯弹，配着二力弓，三十步外只要不打中要害，最多不过皮外伤。
不知嗣芳兄想打他何处？”
正嘀咕着“金箔铅芯”的汪雨涵双眸骤亮：“打哪都行吗？那我要打他的脸！”
“...还是打他肩膀吧。”
姚弘旭摇头失笑，接了弹弓过来，搭弹捏窝，前拳斜拿，将汪雨涵挤到了一旁。
脚下自然扎出马步，凝神望向了桥上那一身蓝布直裰、跳脱显眼的青年书生。
却发现他竟生得不差，约有自己七分颜值，也足当得丰神俊朗四字。
抱歉了兄弟，为了从盐商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银子来赈济灾民，只能牺牲你来讨好下这个盐公子了...
微生歉然的姚弘旭左眼稍合，右眼校准，劲力迸发，双臂舒展。
青袍起伏之下，手内玩具似的小弹弓瞬间便弯成了满月。
倏忽，一道金光穿透帘缝破空而去，直直打在了那蓝衣书生的肩头，痛得他面目扭曲，捂着肩头呼痛怒骂。
那书生显是有些人望，周围儒生更加同仇敌忾，一双双通红双目来回逡巡，手内大小石头飞落如雨，各种粗言鄙语开始不堪入耳起来。
“彩！子明兄神射！”
汪雨涵面色刚刚一喜，便又被气得咬牙。
但自己射艺不精，力气太小，根本打不中人，只得回头来央姚弘旭：
“子明兄教教我！我要亲手打他的头！”
迎着那双水润秀眸，姚弘旭有些为难：
“这射艺并非一朝一日之功...”
“我出五十两！”
“我手把手教你！”
......
婉儿偷眼瞧着那姜公子揽着自家公子肩头，携手开弓的形景，不觉瞳孔巨震，双颊发烫：
“这要让太太知道了，可...可如何是好啊？！”
怀中的苗条身躯香香软软，足以媲妙龄少女，却还在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姚弘旭无奈闷声道：“嗣芳...你别乱动！”
“哦哦，好。”
汪雨涵忙安静下来，没一会又嗫嚅道：
“可是子明...好像有什么东西，蹭得我浑身怪痒的呢。”
两人言语都改换了称呼，却又似乎都未察觉。
第15章 汪氏子诡计多端
姚弘旭被这话吓了一跳，忙低头瞧了一眼，才理直气壮地清声道：
“那都是你的错觉！静心凝神！
弓压三分，右偏五厘！
靠位瞄准，准备撒放！”
汪雨涵一一照做了，心中却有些纳罕，不觉软声问：
“暧，子明等等，这好像瞄得有些歪呢？”
姚弘旭语气不变：“新手的错觉。”
“哦，好罢。”
汪雨涵抿唇应了，顺着姚弘旭的力道，极轻松地便将往日那硬邦邦的弹弓拉成了满月，心中满满都是欢喜。
却在将要撒放的最后一刻，笨拙地扭了扭身子。
随着那道金光飞逝，被硬控了两秒的姚弘旭一颗心也渐渐沉到了谷底。
这般玩具小弓，离着三十六步半，且又是仰射桥上，弹道虽偏了一些，但那人额头中弹也最多不过破皮。
可自己...却似乎中了汪雨涵的诡计？
两颊晕红的婉儿悄悄撇过了脸去，掩帕轻咳了一声。
两人仿佛触电一般弹了开来。
“子明，我...”
汪雨涵抿着唇儿刚要说话，便听到外头一阵哗然：
“不好了！林盐院的侄儿晕过去了！满头满脸都是血啊！”
“来人啦，快去报官！”
“不，先送去医馆！‘青芝堂’就在旁边！”
“可那也是盐商的产业...”
“别管了，救人要紧！”
“咦，修远，你醒了！你说什么？
嗯，嗯...好，好，宁死不登盐商之门！修远好志气！”
......
桥上桥下，夹河两岸的围观群众听闻盐政侄儿竟有如此气节，顿时喝彩不绝。
盐商子弟们虽觉十分刺耳，但此时也都偃旗息鼓，喝命家奴们舞楫撑竿，忙忙地顺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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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末时分，金乌西斜，官绅络绎归城。
扬州新城东南角的南河下一带临近运河，盐商聚居，园林荟萃，是一个新兴的富人区。
高墙深院中，厅殿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蓊蔚洇润，让人对豪宅内的生活充满了遐想。
是的，豪宅。
虞朝有制，王公住所称府，往下至三品文武，其住所曰邸，余者叫宅。
大树巷，南北七进的汪宅。
仆役各司其职，侍女穿梭往来，都对那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视而不见。
汪雨涵顺着游廊，一路贴着墙根回到了上房，又弓着腰从半掩的东耳房前轻盈窜过，心中才刚松了口气，就要溜回自己卧房，耳边却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女声：
“汪雨涵，滚进来。”
“哦，来了。”
汪雨涵直起身子，耷拉着脑袋挪进屋子，与书房里屏息肃立的管事媳妇们打过招呼，便老老实实地贴墙站了。
花梨大案后淡妆华服，盈身端坐的中年美妇——汪夫人萧文淑分派完手内事务，方才抬眸看向了汪雨涵：
“说说罢，今儿又闯什么祸了？”
汪雨涵神色讪讪，绞着衣摆嗫嚅道：
“也没什么呀，只是...只是不小心打破了盐政大人侄儿的脑袋...”
“你打了盐院老爷的侄儿？！”
萧文淑脑中嗡的一声炸开，忙又追问了几句细节，顿时被气得仪态全无，顺手抄起靠在案角的鸡毛掸子——也不知道书房里如何会有这东西，就将汪雨涵摁在椅子上打屁股。
一边打，一边骂：
“好啊汪雨涵，你如今可出息了，都能用弹弓打中人了，打的还是人家的脑袋！
而且旁人不打，还专挑盐院的侄儿去打，你怎么就这么能呢？！”
汪雨涵把脑袋抵在胸脯上，口中软软告饶：
“娘，我再不敢啦，这东西打人太疼了，呜呜~”
“现在知道疼了？晚了！”
萧文淑并不停手，反又使劲打了几下，直打得汪雨涵雪雪呼痛：
“爹，快救命呀~”
屋外一身品官常服的汪朝宗无奈扶额，还是快步进来夺下了鸡毛掸子。
中间被误抽了几下他也毫不生气，反还嬉笑着劝萧文淑道：
“子不教，父之过，这种小事哪里要劳动夫人动手？我来，我来！”
说着便轻抽了一下眉开眼笑的汪雨涵。
汪雨涵忙一吐舌头，夸张道：“哎呦！”
萧文淑气得柳眉倒竖，凤眼圆睁：
“汪朝宗，这就是你惯出来的东西！看你怎么和盐院老爷交代！”
汪朝宗便笑：
“夫人别急，都说不知者不罪，那林修远才来扬州没几日，涵儿原也不认得他的。